当谭小柯赶到病房时,三人间里已住满了。谭父睡在靠门的这张床上,身边空空如也。
谭小柯愣道:“他们呢?咋就你一个人儿?”
谭父右腿打着石膏,被高高吊起,躺在床上脸色还可以,笑道。
“你阿姨给我办手续、开药去了,你弟整晚饭去了。”
谭小柯点点头,最开始的担心过后,随之而来的便是尴尬。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显得太过客套,关心的话又显得有些矫情。他也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谭父身边什么都不缺,他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父子对望,无声地笑着。
好在谭父的再婚妻子很快就回来了,手中拿着一叠单据,对谭小柯笑道。
“小柯来了?快坐啊。”
谭小柯看到那叠单据,忽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他伸出手来,说道。
“我来吧。”
“哎,不用不用!也没多少钱儿,回头都能用医保报销呢。”
谭小柯坚持道:“我这个做儿子的没陪在他身边,没怎么尽孝,也让我表现一回。”
女人犹豫着看向谭父,谭父摇了摇头,说道。
“孩子挣俩钱儿不容易,咱家有钱,别让孩子掏。”
“就是,你爸说得对。”女人忙说道:“你自己把钱儿攒着,回头娶媳妇用。早点生个儿子、闺女,也好让你爸高兴高兴。”
谭小柯笑笑,将手讪讪地收回去……这个愿望这辈子恐怕都无法实现了。
正说着,一个年轻男孩提着外卖盒从病房外走进来,他就是谭小柯同父异母的弟弟。
男孩看到谭小柯后,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亲切地叫了一声哥。
“你好你好。”
谭小柯别扭地点点头,越发无所适从了。
尽管两人有一半血缘关系,但兄弟两个却长得一点都不像。谭小柯像父亲,容貌俊美,很有书卷气。他弟却像母亲,容貌普通且面相憨厚,一看就很好相处。
谭小柯偷偷打量这对母子,心想,谭父跟他们在一起恐怕才会感到快乐。
谭父很普通,这对母子也很普通,因此才能互相包容对方。
过日子,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就足够了。
女人把饭菜拿出来,小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
“不知道哥要来,买少了……我再整俩菜去,哥想吃啥?”
“不用!”谭小柯忙拦住他,说道:“我俩吃过了。”
“那……哥,你坐。”
男孩将自己的凳子让出来,给谭小柯坐。女人则自然而然地站起身,示意儿子在她的位置坐下。谭小柯看着,无奈地笑了笑,说道。
“你们坐,我坐了一下午车,正好站会儿。”
一家三口开始吃晚饭,谭小柯和余峰在一旁站着。谭父努力跟谭小柯找着话题,可说来说去,两人能聊到一起的,大概只有学校和学术方面的无聊问题。
吃到一半,谭父示意要喝水,谭小柯说道。
“我来。”
谭小柯倒了杯白开水端过来,男孩却说道。
“咱爸不爱喝白开水,得兑点东西才行。”
说着男孩拿出一瓶罐头,往杯里加了点糖水,递给谭父。
谭小柯笑笑,不再说话。
饭后谭父要吃水果,谭小柯从自己带来的果篮里拿出一根香蕉,女人说道。
“你爸胃不好,医生不让他吃这玩意儿……有苹果么?我给他洗个去。”
谭小柯拿出一枚蛇果,女人洗干净后切成小块喂给谭父吃。男孩则在旁边忙上忙下,替谭父整理衣服和被褥,调整输液阀的速度。一家三口配合默契,其乐融融,衬得站在一旁的谭小柯像个无关的客人一样,格外扎眼。谭小柯深吸一口气,说道。
“那我先走了,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谭父说道:“那你路上小心,你替我送送他们。”
女人起身,将谭小柯和余峰送到走廊,谭小柯说道。
“阿姨,您回去陪我爸吧,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我有钱。”
女人犹豫道:“小柯,你妈不来看看他么?”
谭小柯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女人的意思,对方解释道。
“你爸其实还挺惦记你妈的,还有你。他跟我念叨过,总觉得亏欠了你,也想过补偿,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我想着有空咱一起吃顿饭,说说这事儿,你看成不?”
谭小柯犹豫道:“……你们现在才是合法夫妻,你不会觉得那个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女人拢拢头发,无所谓地说道:“正因为我俩是两口子,我也清楚他的为人,才敢放心说这种话。你想啊,要是我俩离婚了,他对我们不管不问,这还能叫老爷们儿不?再说了,都过去多少年的事情了,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说是不?他是我老爷们儿,我咋能不盼着他好,我是想让他心里舒坦一点儿。”
谭小柯被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平心而论,的确很有道理……能过就过,过不成就分,昔日夫妻没必要搞得跟仇家一样。
谭小柯早就想明白了这一点,只有谭母还被困在过去的泥淖中,怨恨别人,折磨自己。
谭小柯说道:“我尽量,我回头跟我妈说说……但她那脾气,还真不一定。”
“行。麻烦你了,小柯。”
女人冲着谭小柯摆摆手,转身回病房去了。
谭小柯看着对方的背影,心中升起无限怅然,如果他妈也是这种性格,父母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了?自己是否能够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晚上,躺在床上的谭小柯回味着今天发生的事,除谭父受伤住院外还是很开心的。他有些无奈,为什么就不能让他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过一个快乐的二十四小时?为什么这一天中就不能全都是开心的事,非要有一些糟心事过来砸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