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纪坐起来,脑子里杂糅着混乱的记忆,属于越山的、属于李简的,现在都是他的记忆。
他说:“老实说,不太好。”
自地府回转而上的怨气和功德源源不断地冲刷着他的身体,李简和越山的记忆又在急速地融合,敖纪是身体疼,脑子也疼。
他环顾四周,除了棺椁就是壁画,空荡荡的:“不出所料,墓室里堆满的金银玉器陪葬品,被你挪用了?”
“没给你用完。”苏涟指了指胡琴:“给你留一个得力下属。”
又指了指陶知绪:“你喜欢的人不也好好活着?”
敖纪还没什么反应,陶知绪就先啊一声。
陶知绪虽然对李简和越山之间的关联有所猜测,但内心对一人一鬼合二为一有些别扭拧巴。敖纪醒来他也只是盯着看,蓦然警觉敖纪就是李简和越山的结合体,长相上,继承了李简的灰色眼眸,眉骨处的写意冷峻又很有越山的味道。
陶知绪都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就被提及。
再一听内容,陶知绪又是一声啊。
充满了疑惑。
敖纪瞥见陶知绪身上的伤,不禁谴责:“你管这叫好好活着?护身玉牌都被打碎了。”
“又不是我打的。”苏涟瞧见陶知绪的反应,深觉有趣,这次她真心实意地笑了:“你不行啊,他都不知道你喜欢他。”
陶知绪大脑飞速运转,脑海里浮现自己和越山、李简相处的画面。他啊一声,那是喜欢?他寻思着他哥对他特别好,是基于亲情;越山对他好,是因为他会古焉语是越山所需求的,是基于能力。
那是喜欢?
仔细一想,李简不会到其他亲戚家去住,也不会给其他人做饭,更不会拿别人家的钥匙。越山起初确实是因为古焉语对他另眼相看,可是后来云婕搭载了古焉语的基础语言工具,他已经不需要继续车接车送。
敖纪不防心意在这种情况下被戳穿,李简和越山合魂后,记忆融合,情感也是。他从李简视角中觉察出微妙的、对陶知绪身边人的嫉妒,也从越山的记忆中瞥见头疼发作时陶知绪在桌下担忧的脸。
情感的融合不是简单的一加一,是更为复杂、微妙和幽深的。敖纪不想在混乱的局面中轻易而简单地对待他珍视的人和情感。
他没敢看陶知绪。视线顿时落到魍生上,凉凉的,已然想好了如何在魍生进入地府后怎么揍它。
他与苏涟少时相识,苏涟那时候还是中原王朝骄傲的帝女。她被送到东林和亲时,可谓是天都塌了。那天,苏涟的和亲队伍经过古焉,她停下来,企图说服敖纪同她对抗东林。
敖纪没有同意。他的身后还有许许多多的古焉人。
从那时起,她恨每一个让她走到如此境地的人。她的成长无疑是惊人的。所有她想报复的人,最终都死在她的仇恨之下。
如今千年过去,敖纪也猜不透她的想法,她问苏涟:“你到底想做什么?”
“真没意思。”苏涟只觉得索然无味,从前支撑她活下来的是仇恨,后来让她在世间继续行走的也是仇恨。该死的都死了,她活下去又有什么意思?
她陷入了虚无。
“公主殿下,”胡琴忽然开口:“前些天您看的书不是还没看完吗?您不好奇那本书的结局吗?那本书里说的绣球花,粉白的、浅绿的、蓝紫的,可漂亮了,您不想看看吗?”
苏涟笑容顿了顿,眼睛也微微睁大了,显然对胡琴的话很是意外。她振奋了一瞬,又低落下来:“看什么花,这些年我做了许多错事,落到地府手中只怕也没什么好下场。”
不知道苏涟做了什么,她的身体颤了颤,整个人变得非常淡,犹如褪色了一般。
陶知绪只听见胡琴悲怆地喊:“殿下——”
她眼中的泪也终于掉了下来。
魍生虽然被捆着,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它立刻意识到苏涟想自绝于天地,从此灰飞烟灭。在魍生看来,死后万事皆空,好死不如赖活着,现在它被抓住又如何,只要不死,总有翻身的时候。它转头瞧见胡琴悲痛欲绝的神情,只觉得好笑:“不是你背叛她的吗?怎么此时此刻就数你最伤心?”
陶知绪皱眉,他听了半天也算捋明白了,一听魍生竟然还要奚落胡琴,他简直要被气笑了:“苏涟不想活了难道是胡琴的原因吗?不是你一直在胁迫她吗?你才是最该千刀万剐的。”
地面忽而震颤,裂开一个浅浅的缝隙,酆都大帝咻地现身。他环顾四周,由衷地感慨:“真是好热闹啊。”
“大帝,来得正是时候。”敖纪抬手,施术阻止苏涟的进一步自毁:“来助我一臂之力。”
酆都大帝嘀咕:“早知要干活就不来了。”
这么说着,他也飞快加入。
苏涟的魂魄最终稳定下来。胡琴飞快扑上去,她小声抱着苏涟不知道在说什么。
酆都大帝耳朵微动,隔空丢了个小术法敲在敖纪小腿上:“有一批人在外面犹豫着要不要进来呢,你还能动就去看看。”
敖纪稍显无语地看了酆都大帝一眼:“大帝你出门是不是忘记带眼睛了?”
酆都大帝:?
他环顾四周,只见陶知绪灰扑扑的、身上还带着伤口;胡琴情绪还没缓过来,眼泪一滴滴掉到苏涟脸上;至于敖纪,酆都大帝瞧了眼,这不是很好吗?
甚至于因为解开了阵法,天道毫不吝啬往他身上降功德。
“你这不是好好的吗?”酆都大帝更无语,这是换了张脸就不想干活了?
敖纪两眼透出迷茫,他感受了一下,两个分魂融合后带来的痛苦竟然已经消弭。他顿时尴尬地跳下棺椁,若无其事地道:“这棺椁可真棺椁。”
棺椁上有文字浮雕,是古焉语的,恢复记忆后他也认识了,他仔细辨认上面的文字,顿时声音都劈叉了:“这是我的墓啊?!”
合着打了半天全是他的墓。
陶知绪摸了摸鼻子,其实他看到了。
算了算了,敖纪在记忆中搜寻,外面那一批人应该是他联系戎城官方。之前不知道这是他的墓也就罢了,现在晓得这是他本人及麾下的墓,个中细节必须要好好磋商。
敖纪扶起陶知绪,在李简记忆中找到一个术法,他将其施予陶知绪身上,减轻了他的痛苦。
酆都大帝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带走了魍生、胡琴和苏涟。临走前对敖纪说招待完人记得回地府打工。
“走吧,我们去迎接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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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听了那么多,有没有什么想法?”
墓道中散落着白骨,陶知绪身上有伤不太方便,敖纪索性就背他。
陶知绪趴在他背上,不明所以,不知道他具体在说哪一件事情?
敖纪感受着后背传来的热源,慢慢走出墓道,黑暗被他们抛弃在身后,前方闪烁着微光。
“就是......就是......”敖纪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李简温水煮青蛙毫无成效,也许是越山懵懂不知自己心意。他觉得如果要和陶知绪有个结果,非得是把心都给他看了才好,他索性眼一闭心一横,大喊出来:“就是我喜欢你这件事!”
陶知绪握着断裂的护身玉牌,手臂上的纹身微微发烫。
他没有说话,敖纪说话时的微小震颤随着两人紧贴的部位传来,他的心仿佛也随之震动。
走出墓道前,借着外面的光,敖纪偷眼看了看陶知绪的神情。有惊讶,有羞赧,还有思索,唯独没有为难和拒绝,他知道他可以更进一步。
他就是这样的得寸进尺。
“我可以追求你吗?”
盗洞外,戎城官方组织的考古队伍和两人面面相觑。
陶知绪尴尬得把头埋在敖纪宽阔的后背,想返回墓道里冷静一下。
大家都是专业的人,虽然八卦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但一涉及到地下的大型墓葬群,每个人的神色都认真起来。
敖纪和戎城官方派遣的主事人磋商,将陶知绪交给他们。他们很快安排了一辆车打算将陶知绪送去医院。
临行前陶知绪叫住他,只说:“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