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
苏北歌觉得喉咙有些干涩,轻吟了一声:“渴。”
景蔺忙倒了一杯水送到她嘴边,苏北歌也就着他的手慢慢喝了下去,温热的茶水滋润了她的喉咙,也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许多。
帐外安静地有些异常。
她疑惑地看向景蔺,他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还没来得及去捕捉,他便转身走去打开了帐门。
外面除了留守的一应小部队之外,再无他人。
“人都去哪了?”
景蔺走了进来,轻声说道:“中路大军在此逗留已有一段时日了,既然已经收编,便要继续东出,应飞濂已经携兵离去了。”
“那老将军……”
“老将军……”景蔺顿了一下,“他收到了君上的快马特书,令他立即回朝。”
*
这个异常寒冷的秋天,北凌坑杀降卒的消息风暴般席卷天下,各国无不惊恐变色。
东风国特使到达邕城,结束了两国盟约。按说,这盟约本是为共伐中洲而设,如今北凌取得如此旷古大胜,特使本该是来庆贺的。然而北凌国的杀降之事却让人心生寒意。列国震惊之余,不禁背脊发凉:如此狼子野心的北凌,谁知下一个被无情吞噬的又是谁?
原本东风国还想趁机分一杯羹,如今却只觉得撤兵回来,保住自己国家方才是正道。一直处于局外的南璃国此时也坐不住了,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开始积极地练兵备战。
战国的局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各国各族都在紧盯北凌的动向。
按照以往来说,这样暴露锋芒确实是兵家大忌,可今时不同往日,北凌已经吃下了巴蜀,吃下了夷国,又几乎将原寒昭国的领土尽收囊中,中洲旧部几乎都要退到岚州边境了。此时,让世人都知道北凌的野心,也未尝不可。
然而北凌国内却是另一番景象。百姓们虽然为打胜仗而高兴,但对于坑杀降卒一事却是议论纷纷。老北凌人性格直爽敢作敢当,多数人都觉得梁骞没做错,打仗自然有打仗的法则;而其余的异国百姓,尤其是从中原地带迁徙而来的,虽然心中有异议,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处置降卒之事最是棘手,可梁骞未请命便断然做了,作为国君,梁驷自是如释重负,知道又是这位叔父帮自己承担了骂名。
按照本心,他对梁骞一鼓作气连战灭中洲的方略,是毫不犹豫赞同的,事前也征询过姜奚的谋划,姜奚也是赞同的。可前几日,却有不少人联名上书,说梁骞此举杀降,有逼成其他诸国合纵之险。
梁骐反反复复思虑了好几日,才下书让梁骞回朝,他此举倒不是怕合纵,正如姜奚所说,天下惶惶,中洲征发成军尚且不及,何有战阵之力?列国虽震恐,却无一国斗胆出兵力挺,谈何合纵抗北凌?
他这样无非是做给外人看,做给百姓看,他并不是一个暴君,杀降之事,他也有异议。
再者,叔父身子也不好,这个时机让他回来邕城养着正好,暖和一些,也可顺便看看他的孙子们。
自回来邕城后,梁骞便不大说话了,常常一个人在后园转悠,此后便断断续续发热。
梁骐下令宣召太医去看,然而这次却不像往常一样,发热三日不退了,医家也断不出甚病,开了一些养息安神之类的药,如此反复调治,总不见效。
梁骐决定私下亲自去见见他的叔父。
一入厅,见国君在厅,梁骞便散衣乱发地下榻过来参见,梁骐看着头发已经斑白一片的梁骞,不禁眼睛有些泛红,犹记得他刚回北凌的时候,叔父还是一头乌发,腰板挺直,如今却已佝偻得有些厉害了,那个为他撑起一切的叔父终究是老了。
他连忙走过去扶起梁骞,吩咐道:“你我叔侄,无需这些虚礼,还是躺着说话吧。”
*
是夜,两人聊了许久,梁骞的精神倒是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可没过几日,这位北凌老臣便病逝了,举国哀悼。
梁骐亲自为他举行了国葬,一切礼数均按照最高规格,由国君穿着素服亲自为其送葬。
等葬礼结束,梁骐屏退众人,回到了书房,他一人坐在桌前,昏黄的烛光映照在他冷峻的脸上。
门缝里,一阵冷风吹了进来,烛光闪烁了几下,终于,梁骐眼中的悲伤决堤,他像一个久违了的孩子一般,将头埋在了桌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从小到大,叔父便视他如亲子,可以说,他的一切,大半是这位叔父为他拼杀回来的。
是他,在自己离开邕城的这段时日里,一直坚守在这里,不让华菁夫人阴谋得逞。是他,从小教他习武,陪他骑马,练剑,射箭,几乎是亦父亦友。也是因叔父的赫赫战功和威望,才让他登基之后,坐得如此安稳。
他与叔父,虽然政见多有不同,但每次争执之后,叔父终究还是会支持他。
而在叔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之后,第一个想的不是自己,也不是如何完成他征伐天下的夙愿,而是如何为北凌,为国君,为他的驷儿,做更多。
想到这里,梁骐擦干了眼泪,站了起来。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他还要做更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