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凌忽然冷静下来,说出了他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话:
“裴笙,你总不会是大忠似奸,想以一己之污推动整个王朝的改革吧?”
吕凌说完,自己先大笑出声,笑声震动了房梁。
多么荒谬,多么可笑,他怎么说出这样滑稽的话来?
吕凌想到了那些被裴笙打压的新派,想到了那些被裴笙算计的青年官员,想到了那些被裴笙压制的武将,笑得捏子的手都抖了。
你看,对面的裴笙也忍不住笑出来。
裴笙自己都觉得可笑啊。
“咳咳……”
吕凌边笑边咳,还停不下来。
还是裴笙给他递的水,他喝了水仍未止笑。
“你可知道,你若死了,整个朝廷都会摆宴庆祝,新派旧派中立派,文臣武臣,没有不希望你死的。裴笙,没有人会感激你。”
“裴笙本就不值得感激,他死了大家高兴是应该的事。”
男人温和地诉说着这件事,像是诉说春花秋月一样温柔恬静。
吕凌深深地看了面前的学生一眼,像是第一次认识对方一样。
严格来说,这个人不算自己学生。
他可教不出这样的才华,这样的野望。
“你可真是个疯子,比苏倔牛还疯。”
“不要以为老夫是在夸奖你,老夫只是没想到,你会如此愚不可及。”
“越是聪明的人,越该以自己为重才对,因为他知道,这世上只有自己是最可靠的,其他一切都不值得他去牺牲,去献身,什么忠诚、道义、清名、天下兴亡,都是虚妄。”
“你勘不破这些,不仅自取灭亡,到头来全是一场空。或许,是你生来太聪明了,普通的成就已经满足不了你了,所以你才会有如此痴望。”
“或许您说得对。”
男人点头,并不辩解。
吕凌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罐中,脸上失了兴致。
“这棋没必要下来了,老夫不与必死将死之人多言。”
男人将手中白子落在棋盘上,站起身来,退开两步,朝老者弯腰行弟子礼。
“老师保重,裴笙告辞。”
吕凌看着挺立如青竹的背影离去,失神许久,直到管家走过来,低声问他:
“老爷,要把棋盘收拾了吗?”
吕凌这才低头看棋盘,白子的主人太过执着于保护盘上的白子,整盘棋下得岌岌可危,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把这盘棋原样封住吧,等结果出来那天再来看。”
“老爷,什么结果?”
“必死之人死的那天。”
“您是指裴大人?”管家小心翼翼地问。
“除了他还有谁?他活不长了。”
“老爷何出此言,如今裴大人如日中天,气色看起来也还好。”
“哼,外强中干罢了。他自己都没想过活,必是活不下来了。”
“可……您看起来并不高兴。”
吕凌怔住,叹了口气才道:
“老林啊,这个天下并不需要裴笙这样的人,可我见过昙花一现,知道其必然衰败消亡,终究为这样的人叹息啊。”
“老爷,我听不懂。”
“听不懂?听不懂就对了。老夫自己都还没弄懂呢。谁能懂呢?大概只有他自己了。”
吕凌站起身来,摆手道:
“算了不说了,以后也莫提他了。真是晦气,老夫的锐气都被他败了。”
“把棋盘封好,把镜子收起来。”
管家恭敬应道:
“是。裴大人还带了经书来。”
“一并封着,老夫要继续抄经了,别打搅老夫。”
“是。”
管家轻手轻脚招呼众人进来,封盘,抬东西。
他看着老者的背影,忽然觉得对方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大概是老爷说的,锐气被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