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不是什么济世救难的大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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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或远或近的虫鸣声此起彼伏。
宋知斐也不知是被马背颠醒的,还是被伤口痛醒的。
脑海里昏昏沉沉,间或涌进了不少意识碎片——
天地渐寒,父侯咳疾加剧,她特来邠州向神医求取良药。
县内萧条,道遇流寇,她不慎受伤落水,与阿婵一行也各自失散了。
京中还有急信来报,称那暗地监护的郦王府小王爷又被跟丢了。
平日里便也罢,眼下时局动荡,如何能将人跟丢呢……
大抵是急火攻心,宋知斐蹙着眉,剧咳了两声,喉咙喑哑干涩,直痛得她清醒了过来。
先涌入鼻尖的,是一阵烤火的焦香,待双眼缓缓睁开,映于火光的少年也刺目地闯入了她的眼帘。
他坐姿随性,以皮革绾束着发,娴熟地翻着架上烤鱼,一身疏冷之气裹于玄黑劲袍下,举手投足间略有江湖侠气,却藏不住世家公子自幼教养而来的风仪。
若不是这轮廓和眉眼实在肖极了一位故人,宋知斐断不会看得出了神,恍惚还以为自己是身处梦中。
……梁聿?
这个早已消失在她耳畔的名字,此刻竟与面前的人影重叠交汇,一下子破开尘封,将她的思绪牵回了过往——
建平四年,蛮狄履犯大祁边境,天子嗤其不成气候,唯身负旧伤的郦王坚定主战。
身为天子皇叔,郦王因兵权声望多受忌惮,是故出征当日,其仅与长子披铠同行,不得已留下发妻与年幼的次子在京为质。
时年十四的世子梁聿擅奇兵绝谋,骁勇善战,受封昭武将军,疆场上斩将夺旗,军功显赫,无往不胜。
为护西境更是大义当前,身先士卒,不辞抚恤,疏河建屋,在边塞冻土洒尽了一身热血。
可就是这样一位沉稳疏朗、有勇有谋的少年将军,却因天子听信了一句空穴来风的谗言,便与父王连同上万将士枉死在了嘉雁岭。
尸首任秃鹫啄食,后世由史官诋毁。
声名与血肉,永远都埋殁在了那个彻骨的雪夜……
与她的最后一面,只剩点将台上的扬笑挥别,明朗且从容,似是要去赴一场塞北故友的约。
十四岁的意气,恰是眼前之人这般年纪,连身量都相差无几。
可她知道,他早已经不在了。
宋知斐的眼角不觉润起,看着面前这桀骜孤冷的人,心间涌上的温度也逐渐被晚风吹得清醒了些。
如今这世间仍与他相貌有七分相似之人,当也只有他留京为质的胞弟——梁肃了。
那被禁卫军跟丢的小王爷,现下岂不好端端地坐在她面前?
许是宋知斐静静看了太久,一旁的少年很快有所察觉,烤鱼途中瞥了她一眼,略有些意外地奇道:“你没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