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绮华宫的贵妃娘娘请您前去一叙。”
小太监尖亮的嗓音令整个房间都静了一瞬,也令宋知斐的眉尖微凝了起来。
她不自寻麻烦,麻烦倒先寻上门来了。
思忖一阵,她抬了抬手,示意茗玉起身前来。
“这宋大人——”意识到措辞或有不当,她虚力轻咳了一声,又温声低询,“我与这位娘娘,可是旧识?”
“这……”茗玉有些犯难,不觉皱起了眉。
她知道太傅坠崖后记忆有损,可她也不敢妄言,只能拣确凿的说:
“这绮华宫内住着的是张贵妃,兄长又是那征西大将军,不过母家倒同前任张首辅算是远戚,兴许同宋家也有些交情罢,奴婢也不太清楚。”
宋知斐一边听着,一边用盖碗拨着药盏,似乎对这些庞杂人际并无多上心。
不知想起什么,茗玉又小声补充道:“奴婢虽不曾见过大人与后妃们相谈,可听说陛下当年选秀时,您也是在旁镇场的,几位秀女晋妃当晚,您还入宫送了贺礼呢,保不准是有些照面的罢。”
不曾听得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宋知斐落定了瓷盏,没有出声。
门外的小太监见里头久久没有回应,也极有眼色地补充道:“大人,陛下有旨,您病中未愈,这外人也是可见可不见的。”
宋知斐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她望了眼被窗柩困住的长空,静默片刻后,还是系上了披氅的襟带,应答门外:
“盛邀难却,有劳公公引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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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宫里的日子,如环砌的朱墙,漫长如脚下的夹道,直教人一眼望不到尽头。
唯一能让宫人们尽点兴的,或许也就只有几位娘娘的那点是非了。
在这当差久的都知道,如今的天子勤于国政,常年不踏足后宫,对美色那是半点都不沾。
就连当年选秀,也是与朝臣在堂上对峙数月,最后拉不下郭后的面子,才磨耗着选出了三位嫔妃,连后位都不曾册立。
引得前朝是一番相争,后宫也是一番风雨。
今儿不是这位娘娘伤了指不能抚琴,便是那位娘娘卧了榻难以起身。
唯有贞妃张晗玉,凭着谨小淑良的性子,又有兄长的汗马功劳撑着荣光,倒是常受陛下的赏赐,就连位份也晋至了尊荣的贵妃。
不少人皆称,来日的六宫之主,只怕就要落在这位身上了。
“嗐,这话怎么说呢,宫里头总不进新人,陛下又不恋眷美色,什么封号也不过是烟云罢了,大人您说是不是?”
引路的太监名唤四喜,毫不将宋知斐视为外人,一提到后宫之事便喋喋不休,可谓热心至极,慷慨激情。
见宋知斐未置可否,四喜又压低声音,乘兴说起了小道消息来:“奴才还听说啊,这陛下对后宫如此冷淡,其实是早已心有所属了。”
“说起来,不知大人近日住下来,觉得咱们陛下如何呀?”
见他满脸都写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宋知斐心知若同他说不可妄议天子,也不过是耳旁风,于是只随口笑了笑,应付道:“陛下甚好。”
此话说得不痛不痒,连四喜听罢都有些纳了闷。
这宋太傅文采斐然,夸起陛下来不该妙语连珠,一个一个往外蹦么?如此简单,若让他去陛下跟前复命,岂不似作假?
不过只纳闷了一瞬,四喜便又迅速醒悟了过来。古今集大成者,无一不是言简意赅,太傅的意思兴许就是,陛下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罢。
宋知斐不知他一路上都在乐些什么,不过瞧他这么卖力地帮忙解闷,临到绮华宫前,倒也十分知趣地向袖中探了探。
摸了许久,才寻出些像样的东西作为打点。
四喜哪敢多细瞧,忙受宠若惊地兜了打赏藏好,摸着竟还像是两颗卵子大小的光滑美玉,连应承都更起劲了:
“大人您只管去,奴才就在这寸步不离的候着呢!”
宋知斐但笑不语,转过身,孑然迈入了绮华宫的大门。
目送着她走远后,四喜才敢躲至角落,偷偷掏出了腰间的赏赐。
谁知掏出来一瞧,竟不是珠宝,而是两颗珍罕无暇的赤玉蛋。
这可是宫里的贵人都不定能吃到的食馐,太傅好端端地为何要送他两颗蛋呢?
四喜盯出个花来,也愣是看不出这里头有什么暗喻。
可太傅既然都这么送了,那指定是有她的道理,只是他还没参悟出来罢了。
肚里没什么笔墨的四喜苦思冥想,对此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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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华宫地如其名,雕梁鎏光,极尽奢丽。
宋知斐一踏进门,便见那倚座苦等的女子当即起身,满眼忧牵,匆匆而来,“太傅!”
这一迎本该是拥上前的架势,但迫于礼法,来人终还是克制地拉着她相看许久,含泪的眼底满蕴了重逢的动容。
宋知斐料及这位身着华服、头戴珠翠的女子,大抵便是贵妃张晗玉,启唇许久,也未能说出一句寒暄之语,只中规中矩地礼敬了一声:“贵妃娘娘。”
“陛下可曾为难你?”张晗玉尚不待应下,便泪如落珠,先急切打探起了她的处境,“早同你说,拔除袁氏必定招来圣上忌惮。”
“那晚送信与你,还以为能助你逃过一劫。可陛下不见尸首不肯罢休,竟又将你擒了回来,现下还削职禁足,令你受万众奚落……”
张娢玉再说不下去,万语千言只化作了一句痛心哽咽:
“这不是要你生不如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