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方丈已经很老了,他不是圈里人,一直在寺里研习佛经书法,算是学术性科研人才。很显眼他不想通世故,没说话,只喝茶,保持着得道高僧的形象。
而他的爷爷,应该是。慧明师父还老来焕春,跟对桌的地中海谈得不亦乐乎,极尽谦恭。
沈凉眼皮诡异跳动,突然看到转角走出一人,居然是远在华东的江怜,他冲地中海喊了句:“爸,快三点了。时间不早了。”
他爸?还真是官二代啊……沈凉心叹,最近我身边的天龙人龙傲天怎么这么多。
正走着神,慧明突然瞥来,对沈凉友声招手,“小凉啊,来。这是江政委,人家可是抗战老兵,来认识认识。哦,还有,这是江副局。”
江怜视线扫来,对他柔和一笑。
小凉……他以前都只叫我玄玉的。
沈凉硬着头皮过去,一一招呼,然后站去了江怜身边,但其实他也并不想跟这人说话。
“这位是?”地中海问。
“华南人事局协员。”慧明替沈凉说了。
“这次小怜调到华南来当负责人,虽说是升了,但毕竟这里比不上华东的待遇。”江忠书叹了口气,转头对江怜嘱咐一句说:
“你好好干别有抱怨心。知道吗?没事儿多来正德寺走走,我跟你说学佛,积功德的。”
江怜颔首,对沈凉眉眼弯弯,说:“好久不见了沈凉。希望接下来的日子一起工作愉快。”
沈凉客套笑了笑,又继续别过脸不吭声。
“那我们就走了,有什么事慧明师父就给小怜打电话,昂。”江忠书起了身,隔壁有个眼镜说领导再一起合张影吧,他说可以。
齐齐配合,笑成一堆花团锦簇。再是一番客套,握手,慧明姿态至始至终无懈可击,江忠书终于带着他的队伍离开了。
人声渐远,弘一方丈也被搀扶回了。
只余下他俩,沈凉心里有气,开门见山道:“慧明师父,你……是不是我爷爷陈兵?”
“你既然都知道了,还问吗?”慧明,不,这下是白长生陈兵。他倒了原本石桌上的茶杯,洗了洗,掺上一杯热茶递去了沈凉。
说:“你恨我也好,怪我也罢。都改变不了我们血肉亲情的事实,我自认为对你问心无愧,只是我活了半辈子,也有自己执着坚持的事,无需向你一一解释。”
这冷淡又漠然的态度,六亲不认,跟沈凉在他奶奶记忆里看到的白长生,果然如出一辙。
“我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杀我?”
沈凉难掩激动,红了眼睛,又恨又怒地吼:“你既然要杀我,又为什么当初要救我?!你既然不喜欢亲情,也不在乎女儿的死活,又为什么跟奶奶保持联系,还害死了……你的亲女婿!我爸爸纵然可恶,也罪不至死。我奶奶她……你知不知道她死了的事情?!”
陈兵哼了声,轻喃了句“知道”,看去沈凉的眼神却很悲悯,他起了身踱着步,负手看去院子旁边的花苞,神色又释然和平静起来。
“你命跟我一样不好。十五岁那年发高烧,其实就阳寿已尽。本来,我也没有把握救你,但看在你奶奶的份上,我还是助你打通了气脉,你没死,还能有今天的修为和造化,真是比我还功德无量。”
“你害死那么多人,佛祖心里自然有数。”沈凉恶狠狠道:“你没有功德,你会下地狱的。”
陈兵突然笑了,大声对天喝一句:“大道不分善恶!天道无情,本没有正邪之分!只有人才分好坏才辨是非!”
“小凉,你没有灵性,没有慧根。”陈兵转过脸来又开始说教起了他,“像你这样的,如果你不是我的孙子,我根本不会收你为弟子。我说的慧根,不是能打能扛,而是你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太肤浅了……”
“你看看那个江忠书,人长得一副老实相,你知道他的级别有多高吗?抗战老兵,副国级干部,一句话可以改变整个华南的政策。”
陈兵喋喋不休道:“听起来这么多头衔,我告诉你他参战时杀的数,将近上万十个团的人!这样的人在佛祖面前,难道是一个好人吗?那些敌国的人命,难道就不是人命了吗?——但是!这依然不妨碍别人大权在握,人家这辈子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听过。值了!我告诉你!”
沈凉看着他的嘴脸,摇了摇头,扯了扯嘴皮子道:“原来这就是你的追求……那还真是,苦了你个野心家,在正德寺隐姓埋名这么些年,寄人篱下壮志难酬是不是?”
“你不也就是为了钱权名利么?”沈凉冷笑,“把自己讲得那么清高,还大道无情,你心里恐怕也觉得自己是得道高人是吧?”
陈兵冷眼看着他,“所以我说你不懂……”
沈凉懒得跟他吵。刚想走,陈兵却又恼声喝道:“你如果想保住你的工作,就最好傍紧江怜那小子的大腿。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官禄命,比你那个司马观什么的命贵重多了,都成植物人了还执着个什么劲儿。”
“跟紧他,江忠书他儿子,才是消灾增福的!”
沈凉一顿,惊觉他居然还是在关心自己。倍感可笑,脚步不停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