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姬擦了擦它满脸的泪水:“这不怪你,我虽不能完全看到未来,但是也算到了大概,这是我接受的命数,皱皱,带我去看……海雪樱的雪……我感觉到了,它快开花了。”
皱皱伸着尾巴,尾尖的毛擦干净它脸上的湿泞,恢复自己眼前的清明,掐了一个咒诀,缩地成寸,顷刻间便将润姬带回了东堰的小院。
被润姬的感官冲击到趔趄的鹭鱼,步子连连后退,陆沿一把抱住她,跟着皱皱咒术的痕迹追到了东堰的小院。
东堰小院的石阶上积了薄霜,润姬裹着皱皱的尾巴蜷在藤椅里。
海雪樱的枝桠横斜在苍青天色下,花苞紧闭如沉睡的蛹。她瞳色变淡,魂魄翩飞出赤金色的灵光,涣散在空中,随着时间的推移,灵光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浅。
润姬却仍固执地望着那棵树。皱皱颤抖着将妖力注入树干,刹那间,万千花苞同时绽放,白瓣纷扬如雪,落在她眉梢、唇畔、衣襟。
“下雪了啊……”润姬呢喃着,恍惚看见五六岁的自己身前,还是少年的妘律穿过长廊跑向自己,玄鸟在檐角振翅,抖落一片雪沫;又看见重生那日,妘律拥着她策马踏碎月光,马蹄溅起的雪粒凝成她鬓边霜色。
此刻的雪却是暖的,带着海风的咸涩与花香,温柔地覆住她逐渐冰冷的身体,她喃喃道:“原来魂魄消失前,也像身体死时的感觉一样,都是冷的。”
“小鱼,我知道你在我身边。说话太累了,你能够听到我的想法对不对。”
她的声音虚弱,几不可闻,而在鹭鱼脑海中响起她的内心独白,却依旧如她与自己在牛灵镇相处的千年时光里的一样温柔亲切:
“小鱼,我曾见过无数人的轮回。
当我还是幼童的时候,睹丝便细细地飘浮在空中,其他人都不可见。
我随手触摸到,就能看见有些人的前世今生。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那时的我明明还是一个孩子,但是却经历过生老病死、婚嫁丧娶、儿孙满堂、天灾人祸……
凡人生死福祸皆有天定,生命很轻,但是只要体验过就能感受它的厚重,沉沉的像一座大山。
我生命的时光被割裂开来,有时被抛在空中感受千帆阅尽垂垂老矣的老妪,有时在神殿里只是一个被妘律宠坏的十几岁少女。
也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能看见,但是出现在身边的人的命运,或多或少,我零零散散地都看见过。
可奇怪的是,我从来没触碰到记录你一生的睹丝。
直到我十四岁那年,被当成祭品那年,乌鸦盘旋在我断掉的头颅上空,我阖上眼之前,看到了有生以来最亮最大最长的睹丝,势如雷钧,响彻天地。
黑鸟衔来黑丝里记录着祭祀的人群里唯一没有跪着的痴呆儿,与我之间深深的羁绊,长过千年。
我看到了你的一生,也看到了自己的消亡。
你有自己要走的路。
乙禾回溯的故事是假,但回溯的方法是真。
神女石像和我说,墟境能够吞噬生气,以木心为诱饵,我再施法术,便能让墟境吞噬掉几千年的时光中的生气,让我们能回到千年前,所以我带着你来到了旸朝,带着你接受你的新的使命,也接受我最后的结局。”
鹭鱼站在回廊阴影里,赤色琉璃骨在她的胸口发烫。陆沿沉默地握住她的手,一缕金光忽然从润姬消散处升起,绕着海雪樱盘旋三圈,最终没入鹭鱼心口。琉璃骨与鹭鱼身体的间隙悄然弥合。
她听见润姬最后的声音随风飘来:“小鱼……人间很好,那些睹丝让我体会到了各种各样的情感,我愿意为这个人间献上我的一切。”
皱皱抱着怀中的空荡,跪坐花雨中,数尾尽断,额间却生出一枚血羽金纹。
而后世,在此后千年,东堰城年年海雪樱开时,总有白狐绕树长啸,啸声如泣,而每一片花瓣落地,都会化作细雪,覆住树下无名碑冢。
这都是后话,鹭鱼正想去触碰皱皱怀中润姬的余温,识海中的一切变开始坍塌,包括握住鹭鱼手的陆沿。
他看着变得慌乱的鹭鱼,捏了捏她的手,安抚地说:“师父,我们还会再见的。”
等鹭鱼再睁眼,竟是回到了妘氏陵墓的八神柱中,已经不见了青铜柱间的黑气团和黑丝。
一声轻擦,有抹绿色的微光划破了空气,撕开一个小口,那裂缝越来越大,露出黑黢黢的冷气,从裂缝中突然探头进一个人。
鹭鱼长长吐出一口气,唤道:“泊方。”
来人正是泊方,他苏醒后不见鹭鱼和润姬两人,抱着怀中的木枝,在墓道里来来回回地打转,突然他发现怀中的木枝随着他在方才昏迷的地方转悠,在空中发出丝丝绿光。
他试探地握着它在空气中胡乱比划,真让他划出一道裂口,他细看里面,正是刚刚睁眼的鹭鱼,他惊喜地干嚎:“师祖奶奶!哎呀,我总算是找到你了,润姬娘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