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安抱着她的手臂。笑得乖顺:“我不想姨姨哭,姨姨笑起来很呼安的娘亲一样好看,要一直笑着。”
鹰鹫在黑云缝中盘旋,裂帛般惊唳几声,鹭鱼抬头去看,复而垂首时发现呼安也在看,他仰头的一瞬间笑容瞬间破败,像贴在枯枝上的皲皮,一丝一丝地裂开。
润姬没有让牧连生帮忙,而是让皱皱送走了姚呼安,鹭鱼不敢跟上去看,她生怕皱皱再对姚家人下手,的确,在润姬后来的故事里,再也没有听到过呼安的消息。
而不过半寸光阴之后,就是从羲京传来妘归的敕令,让东堰牧氏随王师十六部一同围剿南鲁及九夷的联军。
原来妘归继承王位时,处处受制于外祖家族,他清算了外祖姜俄在朝堂上的党羽,而东方诸夷直接绕过了东堰,与姜氏合作,从南鲁出发,一路往羲京逼进。
鹭鱼原本以为,在新的轮回里随着妘律的变化,这次的围剿,牧氏必然对新王落井下石,但不想,妘律竟然同意了。
而皱皱也对打仗表现出莫大的热忱。
到了晚膳时,皱皱刚刚给花植施完沃壤,长袖为了方便用绳子绑着堆在手肘,衣摆都是灰土,有些滑稽。
晚膳时候,润姬没什么胃口,停了筷箸。
皱皱跟着放下筷子,兴奋地对她说:“皱皱对爹爹说要做大英雄,爹爹夸奖了我,明天我们就要追着东夷出发。”
润姬忍不住问他:“就留在娘亲身边不好吗?”
皱皱看她不舍的模样,宽慰她说:“爹爹从小就是我敬仰的人,他说我是最厉害的狐族,定能帮他一起保护娘亲。”
他从小便觉得娘亲原本的长相比姜月的更好看,若不是爹爹和他没有能力保护她,她也不会身死。更何况,他在人间的双亲皆是璀亮如日月,他又怎么甘心做一颗暗淡的星尘。
润姬站起身,从里间拿出来一叠衣服,“南鲁地方潮湿,我多给你准备了些衣物。”
皱皱本想推脱说不用,他与诸将士同吃同住,不用多带什么,但是看到她眼底的坚持,话到嘴边又咽下:“娘亲您不用担心,我是妖族,不能照顾好自己的。我的花花草草,就靠娘亲照料了。”
皱皱走后,润姬坐在水池边的栏椅上,鹭鱼陪着她一起看水黾浮游过水面,潋滟起窸窸窣窣的月影,月光被困在这个四四方方的院墙之中。
鹭鱼看她的长睫卷着细琐的光在眼尾上扑闪,良久后,润姬开口道:“这是第五年了,哥哥、皱皱和我暇怡看天光烧起朝阳的日子,怕是以后不在有了吧。”
亭阁的石灯中长烛烧地哔啵作响。
“小鱼啊,这五年,真像平白偷来的好时光。”
鹭鱼觉得,这静谧的夜晚似一场随时会醒来的梦,又似一艘摇摇欲坠的破船,在这处风雨暂歇的渡口,马上就要驶向狂澜肆起的汪洋。
牧氏军从羲京出发后,润姬的生活仿佛只有种花和枯坐这两件事。
时间的转盘再次旋得极快,一晃就过去四年,这四年妘律带领东堰牧氏一路高歌猛进,杀到了羲京,大破南鲁和东夷的联军。
在这对于鹭鱼来说极短的四年里,她时不时去看皱皱,却不多留,知它安好便立刻离开。陆沿大部分时间都和鹭鱼在一起,却唯独一眼都不去看皱皱,陆沿选择直接不再看它是如何在流血漂橹的炼狱里,通过吞噬生气,一点一点长出自己的第三条尾巴。
到了羲京,没有了旧敌人,有了新敌人。
王师十六部和牧氏一同协破了姜俄的势力后,两方直接倒戈相向,王师拱卫着羲京,妘律率领的牧氏成了旸朝和旸朝君王的新敌人。
而牧氏在四年鏖战中,变得外强中干。
在对峙的紧要关头,鹭鱼在军帐里看着妘律在气定神闲地来回踱步,直到有士兵带来一个被俘虏的乐伎。
跪坐在帐下的皱皱,看到被押上来的美丽女子,一改往日暗中在乱中帮助妘律的隐身兽形模样,它先是化成了三尾的白毛狐狸,笼罩着光晕,渐渐变作一个婀娜的人形。
任鹭鱼再想,都没想到,皱皱长成第三尾后化出的第三个凡人之相,竟然是一个女子,陆沿却不惊讶,皱着眉毛,怒喝了一句“甚是癫狂”,旋身便消失了。
鹭鱼打量披着张美人皮子,冰肌雪骨、靡丽容姿的皱皱,比押上来的乐伎更美,更摄魂动魄。
妘律留下一句“她来教你”便带着帐中的所有人,掀帘出帐,乐伎不敢吱声,只是缓缓扭着腰肢,跳起舞来,扶风杨柳,依依动人。
皱皱初初化成少女的模样,仔细地从乐伎柔软的四肢描绘到她袅娜动人的五官。
它模仿做出第一个动作,并不熟练,足尖连着指尖,唇尾接着眉尾。仅仅是过了半天,它便学了有九成像。
鹭鱼依稀感觉到了妘律要派皱皱去做什么,她快窒息了,逃一样地跑出这个熏香腻人的营帐。
回到润姬的家后,润姬也不见了,仆人哭丧地对闻讯急忙赶来的牧连生道:“侯爷,小的们满城找了十几天也没有找到,连海边渔家破船都找过了,都没有找到贵女。”
一直留在东堰的陆沿也不见了,鹭鱼赶紧念动同身术,被术法立即扯动身子到了陆沿身边。
陆沿此时正倚身斜靠着柱身,见鹭鱼来了,努努嘴让鹭鱼看向坐着院子中石凳上的润姬,“我们分离也不过一个时辰,而在睹丝的世界里,润姬已经被劫到这里十几天了。”
这院子,这石凳,鹭鱼都十分熟悉,甚至这里的三棵树、乱搭的石山,鹭鱼都是十分熟悉,是她从小母亲一起住着的院子。
这是羲京王城,润姬是被妘归掳掠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