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竟棠手勾玩着冠冕垂在耳边的朱缨,“让那几人停止往城中的水中投瘴毒,再少量多次投解药,要让城中的人慢慢好,这样二王子若要大王姬的尸身,我就让那帮人再中一次毒,有百姓的安危压着他,他什么也不能做,倘若他做了什么更好,更能栽到我和大王子手里。”
妘律抱着被鸦青浓密的头发缠绕住的头颅呆呆地坐了很久,鹭鱼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坐在台阶上,陆沿却走了下去,到祭台上看被稀壤埋住的鹭鱼身体。
鹭鱼可没有他的好奇心,看自己被活埋属实有点恐怖。
不一会,妘律想要抱着头颅走,却被留下守着的神官拦着,鹭鱼原以为妘律还要和那两个青衣神官起冲突,但他竟然轻轻地放下了头颅,快速地向润姬和自己走来,陆沿跟在他身后。
妘律拾级而上,走过润姬的面前,拉着她往门外走。
妘律越走越快,润姬实在跟不上,被路上石板的间隙绊了一脚,妘律立刻抱住她,他忍不住打量这张陌生的脸。
他手攀上她的脸颊,摸过她挺翘的鼻子、微抿的嘴唇,最后视线和手一起停在她的眼睛,这张脸和润姬一点也不像。
他开口,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声音喑哑:“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愿相信你是她吗?”
润姬手也攀上他的脸,摸着他一夜突白的鬓角,低声地劝道:“是与不是,真正的玄女也没有了,你才十九岁就有白发了,哥哥,以后为你自己活着吧,离王宫、离羲京远远的。”
妘律置若罔闻她的劝言,继续说着:“若说只是换了一个身子,那看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变的,从前润姬看我,有敬慕、有依赖,你看我时一点也不像她,你的眼里只有满满的怜悯。”
润姬并不避开他直直投进自己眼底的目光,“哥哥,十四岁的润姬早都死了,现在只有变成了亡魂活了几千年的我,我只是一个等够了、盼够了、看透了的亡魂罢了。”
鹭鱼瞅了瞅润姬的眼睛,与陆沿说:“你能看出来她什么眼神里的东西吗?”
陆沿制止住鹭鱼想凑近打量的动作:“若是在意的人肯定是能看到的,你别去打扰他们了。”
鹭鱼讪讪道:“他们又看不见。”可也觉得不妥,止住了脚步。
妘律吞咽了喉咙,正扶着润姬起来,想说什么,忽闻高高的钟楼上传来钟鸣,
当、当、当、当、当、当——一声以后,又连一声,拢共六声。
钟鸣声如深夜的丧钟,低沉而悠远,在整个王宫里回荡不止。
妘律听到第六声钟响时,脚步一滞,等着迟迟不再响起的第七声,面色瞬间煞白。
鹭鱼看着快濒临崩溃的妘律,难过地和陆沿说这钟声的含义:“九声钟响是王命崩陨,而六声是后宫有人薨逝了,是牧侧妃死了。”
方才只是短短的画面里的一闪,没回溯之前的今天,妘律回到祭神庙哭着抱着润姬的头颅说母妃死了。
陆沿没见过这么惨的人,妹妹死了的同一天,母亲也死了,设身处地代入了一下:“如果是我看着师父这般惨死,我怕是已经疯了。”
鹭鱼推他“喂”了一声,“你这么说,你先死了,我那反应显得很没良心。”
陆沿愣了一下,失笑:“你若真是哭得要死要活,恐怕我就不舍得死了。”
其实妘律也没要死要活。
他只是低头看了看身旁的润姬,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润姬抬头望着钟楼,神色依旧平静,那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深得像看不见底的湖。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正好落入妘律耳中:“是母妃。”
妘律的身体微微颤抖,他倏地转头,死死盯住润姬,双手攥紧了她的肩膀:“你早知道……是不是?”他的声音更哑了。
润姬没有挣脱,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目光既不闪躲:“哥哥,我说过,我会陪着你的。”
妘律的手指摁住润姬的眼角往下滑,模仿眼泪流下的痕径,“你为什么不难过啊?母妃死了,你为什么都不哭啊?你真的是润姬吗?润姬胆子小,又最爱哭了。”
他语带怨怼的狠,指纹使劲揉划过这张陌生的脸皮,又低声质问道:“你真的是润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