妘律并未完全失去理智,先去了自己住的景辛殿,打算安置舅舅和那个自称润姬的女子,再去找妘归对峙。
一路上,润姬再未开口,只安静地伏在妘律怀中。
等妘律拽着她到了景辛殿,却不料等灯火通明。
殿内静得只有火焰跳动的声响,案前端坐的男人缓缓放下书卷。
“王兄?您怎会在此?”妘律松开润姬,将她护在身后,眉目警觉,语气冷硬,“这是我的寝殿吧。”
妘归从容站起,向他走来,背着光的脸庞模糊不清,语调却听不出喜怒:“我听说二弟回来了,所以在此等候多时了。”
妘律也不问他如何得知自己的行踪,皮笑肉不笑,语气敷衍:“多谢王兄挂念。只是,不知您深夜造访景辛殿,是有何要事?”
妘归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他身后,想看那藏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妘律脚步微微一移,挡住他的视线,冷笑道:“王兄日理万机,竟还亲自来此,莫非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告?”
妘归眉峰一挑,仿佛不再在意那女子,收了多余的目光,露出苦笑,满面悲切地说:“我怕王弟夜半方至。不知……唉,本欲派亲仆通知,想想这么大的事情,还是亲自与你说更妥当。”
“润姬……”一路狂奔时积压在心头的预感更浓烈,妘律随即抓住妘归胸口锦衣,梗住脖子,怒声喝问:“润姬怎么了?”
妘归高举双手,佯作无奈:“润姬自愿献祭,为平城中瘟疫。我本不忍心,可她一心为民,执意如此。唉……我担心消息传得慢,二弟赶不及见她最后一面,所以才亲自来告知。”
妘律如雷击中,重重地将他摔在地面,转身不管正要走进门的牧连生,快步冲出殿门。
润姬也追随而去,但妘律毕竟是个武将,润姬追他不上,看他消失在宫道的下一个拐角,索性停止了小跑,慢悠悠地往前走。
忽而润姬开口:“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是很想再靠近祭神庙,我要不在外面等哥哥吧。”
鹭鱼和陆沿一直在跟随润姬,听见她低语。鹭鱼低声问:“她这是在和谁说话?”
陆沿答道:“难道她知道我们在?”
润姬身着玄衣,迎着冷月缓步前行,像游荡的鬼魅,轻吟道:“我还是去吧,上次我死的时候,哥哥被妘归骗了真以为我是自愿的,最后才知道我是被害死的,如今我提前告诉了他,谁知道哥哥会做什么傻事。”
等到了祭神庙,远远便见门口的神官倒在地上,捂着伤口呻吟,显然是被妘律打伤。
妘律已冲到祭台下。祭场上,哪里还有完整的润姬?
妘律疯了似冲到青铜柱下,砍挥着剑吓退了在一旁守着的神官,双手颤抖地轻扑润姬脸上的泥灰,将她的头颅抱在怀中,唇齿哆嗦像受伤的野兽:“润姬……哥哥回来了,润姬……润姬……”
四周的神官已将他团团围住,却不敢贸然上前。
高台上,一袭白袍的丰竟棠冷冷注视着这一切。他抬手制止了神官的动作,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妘律,声音不急不缓:“二王子莫要动怒。这是玄女大人自愿的选择,她以神女之身,平息乱世之祸,乃是大义所在。”
妘律红着眼,抬头怒视他,咬牙切齿:“你是什么东西?润姬是神族血脉,你怎敢动她?”
丰竟棠迈着从容的步子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拍着他的背,拉长语调地佯装慨叹:“她是自愿的,她说用她祭祀可平乱瘟疫之端,你也知道,大王子是个爱民如子的人,眼前之祸,她愿意救,那大王子也只能如她的愿了。”
妘律双目充血地张大眼睛瞪着他:“你怎敢?你怎敢?你怎敢?”
丰竟棠状似真诚地说:“就因为她是玄女,才应该为万民而死。”
“二王子,害死她的不是我。嘘……”丰竟棠继续说着,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刀,“你回到王都,一路没有听到城中百姓饱受瘟疫之苦的哀嚎吗?”
妘律的身躯微微颤抖,喉头涌出不甘的嘶吼:“你闭嘴!
丰竟棠夸张地把手张开又合上,模仿着心脏的跳动:“二王子。润姬用她的命,换来了这万民太平,您得好好活着,玄女还指望着您守好她的大旸呢。”
妘律止住了癫狂,忽然冷静下来。
从台阶延伸到石板上的九条缝中全是干涸的血迹,传说血河是人祭入地的的小径,人的灵魂沿着能走到地下的冥河,从那往上走就能抵达祖宗神所在的天上。
他一眼随着血河残迹,去看驻在台阶上无悲无喜地玄衣女子,目光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