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神官带鹭鱼去的侧门,虽然不比神庙正门制式规格高,但也有两百个台阶。
穿过挂满白幡的连廊,青衣神官左手捏着摇铃,轻轻摇了三声,一转眼,就带着鹭鱼到了离侧门门槛还有十来个台阶的地方,他躬身请道:“大王姬只让我送到这里,剩下的路,还请亲自启步了。”
鹭鱼的身后,俯视脚下,是汤汤灯火,灯柱熠熠,对应着天空上方最亮的那些星辰。
她缓缓向上走,随着台阶越来越少,装饰着各种神兽样式门钉的黑金色大门一点一点出现。
门有两扇,一扇紧闭,一扇微微敞开。
透过门缝望去,映央站在光影交错的门后,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灯笼里微弱的火光将她的身影笼罩,柔柔地映在她的脸上。
她披着青黛色的斗篷,几缕鬓发被夜风吹乱,随意散落在她的脸侧,五官精致如画,眉眼清秀,唇色如含朱丹。
像从鹭鱼很多年里的梦境里走出来了一样。
鹭鱼站在台阶上,屏住了呼吸,隔着门缝直直地望着她,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清清楚楚地凝视自己的母亲。
映央站在那里,手里的灯笼微微晃动,目光时不时望向门里。风从祭场上空吹来,她微微侧身躲着,却始终没有移动半步。
下一刻,她的视线与鹭鱼的目光撞在一起。映央怔住了,已经有所准备,也没料到会看到鹭鱼如此清明的眼神。
黄昏时分,她还在困惑,鹭鱼为何被大王姬召唤前往祭神庙。负责看护鹭鱼的女官悄悄告诉她,今天的小王姬与往日大不相同——她在酬神时举止端庄,与人交谈应对自如,完全没有了痴愚之态。
映央本将信将疑,而此刻,鹭鱼拾阶而上,走到门前,她的眼神清亮而坚定,果真没有一丝痴傻的影子。
“母亲。”鹭鱼推开门轻声唤她,声音是小女孩有的清脆,像山间叮咚泉水涌入映央的耳中
映央赶紧提灯走上前,在门槛旁停下。她将灯笼搁在脚边,双手颤抖着捧住鹭鱼的脸,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喜:“你唤我……母亲?”
鹭鱼点点头,眼眶微红,又唤了一声:“母亲。”
妘鱼到了八九岁才能发出单音节的发音,比方说“嗯”“啊”“呀”这种字眼,映央从未奢望过妘鱼能说出“母亲”两个字。
映央眼泪滚珠似的掉在地上,“我们小鱼……真的会说话了,还懂得唤我母亲。”
鹭鱼一边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一边说:“也许是祭神庙的祖宗显灵了吧。我走进这里,便什么都记得了。连昨天你答应我要做素糕吃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映央念及这是在祭神庙,即使是在外面,她身为奴籍靠近,已经是祖先上神的大大不敬,草草地擦干了脸,拉着妘鱼就要回去:“那我们回去吧,安婆已经备好了凉豆粉,我马上回去就给你做素糕吃。”
鹭鱼贪恋看着她的背影,轻轻拽住她的手,一动不动,声音里带着颤抖:“母亲,如果我出去后,又变回那个痴傻的样子,什么都不记得了,再也不能唤你‘母亲’,你会怎么办?”
闻此,映央停下脚步,听着鹭鱼的话好像明白了什么,转身抬手轻轻抚上鹭鱼的头发,:“傻孩子,你能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可我有些怕。”按照润姬的说法,鹭鱼知道,她只要踏出去,就再难与她相见了,
映央笑了,眸光闪动:“祖宗神怜惜,赐了你这一刻清明的神智,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有这一刻也就够了。”
鹭鱼望着映央那双温暖的眼睛,问道:“如果有一天,我会离开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母亲会记得我吗?”
映央慈爱地说:“怎么会不记得呢?你可是我的孩子啊。”
鹭鱼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眼睛里已是一片水光,她用尽力气,将映央紧紧抱住:“母亲,我一直都很想你。”
宫道那头,侍卫队拿着火把渐渐往这边走来。
映央抱着怀里的鹭鱼。抚摸着她的后背,柔声道:“有人来了,我们回去吧,回去,我给你做素糕吃。”
陆沿小时候,鹭鱼做饭时最拿手的一道菜就是素糕,素糕做法简简单单,只用凉豆做成,不过鹭鱼尝试了很多次,也模仿不出映央做的味道。
陆沿长大后,从修士们的集市里买了一本古早年代的南鲁地区食谱,他按照上面的方子,去当年南鲁城的地界,买了陈年的凉豆种子,才依稀做出了有映央的味道的素糕。
侍卫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鹭鱼握紧母亲的手,跟着映央走出祭神庙。
就在她踏出门槛的那一瞬,视线骤然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