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修习灵术,虽自称灵术师,但终究难脱凡俗之身。神术师则不同,他们领悟到神识,便用之直接重塑魂魄,是最接近神明的存在。
书院设有禁制,非弟子不得擅入。鹭鱼曾偷偷溜进去过一次,结果没多久便被刻云老人发现。
她依旧记得那位老人的模样:鹤发鸡皮,垂垂老矣,眼睛却清淬逼人。老人笑吟吟地挥动白袖,便将她瞬移出了书院门外。
回忆之间,陆沿对面的身影渐渐清晰,赫然便是刻云老人。
陆沿的黑子还没有落下,刻云老人就笑出声,“是我输了。”
陆沿的手指却收了回去,但只收到半空,顷刻间,庭院里的一切静止不动。
鹭鱼看着陆沿嘴角还未扬起的浅浅笑意,不解地站起来,她依旧行动自如。
视线里唯一还在动的,是刻云老人“哈哈”笑着颤抖的身躯。
察觉到鹭鱼的目光,刻云老人也看向鹭鱼,“因着你的机缘,老夫才能与他重见,这么多年过去,他棋艺精进不少。”
鹭鱼笑笑,“他本就天资过人。”
逢人说起陆沿,她总是难掩骄傲。
刻云老人身影一虚,下一刻就出现在亭子里,站在她的身前,伸出手掌,掌心上放置着一枚泛着莹润光泽的黑棋子。
“他若愿意,本可以成为人界数一数二的神术师,”他缓缓说道,“我一生见过许多修术之人,唯有他,身具非凡的机缘。”
“可他这都死了,也没有成这什么神术师。”鹭鱼拿过那枚棋子,瞧过去,陆沿悬在半空的指尖原先的棋子果然已经不见。
刻云沉吟,低叹一声:“老夫早年与他说过,他的天赋远远在老夫之上,若在随我静修几十年,定有所成。不过,他说相比与神的机缘,他有更珍惜的缘分。”
陆沿过去从未与她说过此事,况且梦中之事不用辨别真假。
鹭鱼摩挲着棋子,“他打小就有自己的主见,就如这黑子拿起放下,输赢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刚刚还是想选择输。”
“不过一场棋局罢了。”
刻云老人双手插袖说道:“如陆沿所说,姑娘果然随性洒脱,不过棋局中有乾坤,何况是这梦中本就有经纬天道之法,你我皆是局中人。”
他这话说的玄妙隐晦,鹭鱼听不懂,只觉得这老头说话拐七扭八,装神弄鬼的很,陆沿有时候也说话老神在在,肯定也是跟这老头学的。
刻云老人看鹭鱼呆滞的视线,笑了笑,不再多言,负手说:“我该走了,姑娘,后会有期。”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过,刻云老人的身影已然不见。
“看来陆沿这师父不喜欢走路啊……”鹭鱼咕哝着。
“他不是我师父。”陆沿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他低垂着眼睑,将黑白棋子一颗颗归入棋盒,语调平静,却透着几分执拗,“我的师父只有你一个。”
她怔了一下,随即唇角微扬,故意逗他:“可惜,我的徒弟不止你一个。”
“不能只有我一人吗?”他抬起头,深邃如墨的瞳孔中浮动着点点希冀,炽烈地看向她。
鹭鱼轻笑着摇摇头,继续逗他:“以后的事我可不敢保证,小鬼,谁让你走得这么早呢。”
陆沿不接话,启唇喊她,“师父……”
他站起身来,抬手,手指在面前虚空一点。
头顶是云匣海边的那棵绿树。那绿意满枝的树冠,被一阵轻柔的晶莹的尘雾包裹住,气流卷动,带起一股悠扬的风。
陆沿也青丝染白霜,些许停顿后,他继续说着什么。
涌动的空气让鹭鱼看不清,也听不清。
等风平,他俊朗的眉眼就在她眼前,脸近得让人几乎能让鹭鱼听见自己的心跳。
“真的不能只有我一个吗?”他声音沙哑,像在压抑什么,语气了沾染上了几分示弱的恳求:“师父,我不想你有其他人。”
陆沿低下头,目光热烈,灼烧着她的呼吸。他倾身贴近,俯下身来,她下意识地躲闪,但还未来得及退开,他的温热已覆上她的嘴唇。
柔软的触感铺天盖地袭来,微凉的唇带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他稍稍拉远了一点距离,唇瓣与她摩擦,还是重复那一句:“能不能答应我,只有我一个?嗯?”
他最后一个字尾音拉得缱绻绵长,勾得鹭鱼耳朵边痒痒的,脑子也晕乎乎的。
但下一刻,陆沿猛地发狠,手臂箍紧住鹭鱼的腰身,另一只手掌扶着她脑袋,让两个人贴得比之前更近,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使劲地咬她的嘴唇,随后又伸舌舔了舔两人唇津间湿漉漉的腥甜。
鹭鱼感觉他简直是想生吞活剥了她,吃痛后猛然惊醒,惊恐地睁开眼睛,对上熟悉的床顶,耳边全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咚咚,咚咚——
她抬手轻轻按上自己的唇,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梦中的温度,脸颊瞬间烧红。
梦到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亲了嘴,这也太丧心病狂了!
她低声骂了自己一声,转身埋进被子里,却发现心底莫名涌起的情绪,她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却半晌都挥之不去。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树、什么花,她捧着臊得通红的脸,喃喃自语:“这地方实在是不能呆了,没吃没喝,就连梦里也不清净。”
拿定主意,她草草地收拾了行李。袖子一挥,隐去了这所多年的住处。
山脚只有风动遍野、绿峦连天。
她住在此处多年,本就是因为陆沿不喜欢奔波,如今他不在了,的确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
暮春将逝,晚风捎带着初夏的燥郁在山谷里转悠。
鹭鱼顺着山路往下,走到最近的镇子上已经月到中天。
对着挂着半边灯笼的牌坊模模糊糊认出“牛灵镇”,鹭鱼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路。
上次来这已经是两年前了,以前都是陆沿在前面带路,她向来识路不清。
原本她是没有什么目的地的,在没有收养陆沿之前,她本就是四海为家,但实在是腹中空空,她半是摸索半是瞎猜,没想到真叫她摸到了附近最近的牛灵镇。
街上的摊子店铺已经收摊打烊,鹭鱼找了一家写着客栈的店铺敲了敲门,但半天未有人应。
接连找了几家客栈,也是如此,但她稍稍探出灵识,明明能感觉到店里有人在走动。
如今她灵池空空,再想施法,去探看店里的画面,丹田中的空虚泛出酸疼,漫向四肢。
她全收回灵识,拍拍不争气的肚子,腹诽道∶“给住处施个障眼法也要耗尽灵力,这一路好不容易蓄了点灵力,只做这小小的探识法术也要被耗尽,这一天天的,我和普通的凡人有什么区别。”
眼下还是找出能打坐修养的地方,好好蓄灵比较重要。
想起方才路过时看到有处小庙的门是开的,此时她灵力全无,那倒是一个留宿的好去处。
她折返回去,走进庙门,从包裹里拿出火折子,火焰亮起的同时,门侧四五个人走出来,鹭鱼被惊得往后连退几步,“谁?”
为首之人大步往前,在鹭鱼面前猛地一跪,扯着嗓子喊,声音洪亮:“师祖奶奶!”
他身后的几个人也利索地齐齐跪下,一同齐声高呼:“师祖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