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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和樊钱江上次的交谈过后,我的生活安宁了一段日子,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我最大限度能做到的只是降低自己对他的恨意,我无法原谅他对我已经造成的伤害,他的悲剧不是我一手造成的,所以他的颓败也不是我该自责的理由。
他那些年对我的各种无下限辱骂可以写成一本千页的书,落到我身上的拳头总力可以使一头牛陷入永久的沉眠,我自欺欺人的宽慰自己去释怀是为了可以让我在看不见光明的前路上继续走下去,而不是为了有朝一日更好的感激他对我的生育之恩。
晚上,我回到家,樊钱江喝的烂醉如泥,酒瓶摔碎的玻璃渣子散落一地,他像尸体般躺在一堆碎玻璃中。
这一幕,我记得再清楚不过了。
这天,他正式失业。
前世,我和他争了几句,不出意外的,他拿起桌上一瓶没喝完的酒瓶砸到了我的头上,温热的血顺着我太阳穴流下来的时候,我不仅一次问,如果这般的恨我,为什么当初要选择给我生命,是不是因为我的降临,他的一切才会变得如此不幸。
但我拒绝将这样的罪恶感强加到自己身上,因为我几乎要找不到可以支撑自己走下去的积极能量了。
我当天晚上自然是没回家,去岩驹家床上和他挤了一夜,一米二的床上躺了两个发育完好的大男生,一整夜连身都没能翻两下,早晨起来半边身子几乎是麻的,岩驹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早,我顶着额头上被玻璃划破的伤进了教室,没人在意我脸上的伤,因为我时常带伤,大家都默认是我在外面打架了。
只有林承喆在看到我的时候给了我一条创可贴,我就是从那天开始喜欢上林承喆的。
如果说我是因为林承喆无意间对我的好才喜欢的他,那么,岩驹对我的好则是更持久且稳定的,同样身为男性的岩驹,却没能让我产生心跳的感觉。
长的丑是硬伤,不过这是不值一提的原因之一,我和岩驹彼此太熟了,混的都是阴沟圈子,但林承喆则反之。
我在此之前是从来没有注意过林承喆的,也是这片创可贴让我自此开始关注这个和我截然不同的干净男生。
他太干净了,哪怕是常绷着脸不喜欢笑,我仍能感受到阳光是偏袒他的。我则不一样,不管回到家需要面对多么不忍直视的亲情关系,回到学校,我的圈子,我仍然笑的出来,但掩藏在笑容下面的,实则是一颗灰暗到极点,敏感自卑到极致,却又骄傲自尊,不堪脆弱的心。
生活里,我是俯视林承喆的,他淡而无味的疏离感以及面无表情的做作都让他在整个班级除了成绩耀眼以外毫无存在感,像个活在自己世界中任凭外界崩塌而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典型书呆子。
我和林承喆都属于成绩上的佼佼者,但我们两个的类型,则属于水火不容,互不干涉的。
我自己深知,对他的这些看法其实都是非常表面化的,不过是为了掩盖我内心某些难以言状的虚荣。
只有我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我无时无刻的仰望着林承喆,他不需要露出讨好任何人的微笑,不屑于融入任何自己瞧不上的圈子,看似他是被抛弃了的个体,其实,是他抛弃了其他的芸芸众生。
而这种坦荡的自信和底气,则来自于他的根本,与生俱来。
两个极端,我无可救药的被他吸引着的同时,却因为他过于耀眼,自己则过于不堪而不敢靠近。
今世。
樊钱江躺在地上长长的呻吟了一声,我进厨房很快的做了两碗西红柿鸡蛋面,我不打算激怒他,吃完这顿饭我就出去找地方住,房间酒气很重,我一分钟也不想多待。
如果是以前,我的归宿只能是岩驹家,或者ATM机房,但现在,我可以直接去找林承喆,我有一百个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我把面端到桌子上,捞起一筷子吸了两口,樊钱江大概是躺饿了,闻到饭的味道吃力的折腾着坐了起来。
我什么也没说,两下吃完了一碗面,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就要出去,樊钱江出声了,嗓音浑浊沙哑,含糊不清,但他说的话,我却听的异常清楚。
“儿子,我把工作弄丢了,”他说。
这算是对我的一种示弱吗?仅仅是告知我真相还是博取我的同情?
前世得知他失业的事是在几天后,他连着窝在家里酗酒不出去,我猜到了结果。
现在,他直接告诉了我,是我前段时间和他说的那些话起作用了吗?
酒精唤醒了他的良知,突然意识到我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液?我是他樊钱江亲生的儿子?
所以说,言语上的服软真的有作用?还是单纯的沟通起了作用?
“我知道,”我如实回答。
他喘着粗气没再说话,我打开门走了出去。
现在的我头上没有挨一瓶子,也就意味着第二天我不会收到林承喆的便利贴,但那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不需要一片创可贴才能喜欢上林承喆了。
或许,从一开始,我能喜欢上林承喆,从来就不是因为一条创可贴。
他对我始终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我只是需要时间去接受这一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