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厌重重地读着“师尊”两个字,提醒闻人得愿这里还有个刚收的徒弟。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因为——
“没错,他是我唯一的徒弟。”
“因为我对天生魔种的态度,很多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可我身体不好,一直深居简出,常常闭关,他们对付不了我,便只能针对那孩子。”
“他才百岁不到……我当初……我不该将他推到这风口浪尖上来的。”
“他什么都不曾和我说,只报喜不报忧,我不知道那孩子这些年都经受了些什么,”
手背上滚烫的一点。
——他……哭了?
归厌愣在那里,满心的酸涩和嫉妒突然就悉数被这泪水给湮开,再也分辨不清。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这个身份也更方便你来查明真相吧?”
归厌:……原来是因为这个理由收他做徒弟啊。
确实,好不容易除去一个徒弟又来了一个,幕后黑手得知这件事后肯定会很挫败,而且归厌的实力更“弱”,他们会立刻就再动一次手也说不一定。
再者这个身份尊贵而且不缺资粮,对他来说也是一个好的报酬。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成功活下来,抓住甚至反杀了幕后黑手,那自然最好。
但如果幕后黑手真的杀死了他,他心上人也不会再难受一次了——毕竟某种意义上他也是杀死他徒弟的凶手。
……不亏是他心上人,想的真周全。
归厌:坚强。
“百年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短,我会尽力查证,但实不相瞒,”归厌用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盖住手背上的泪痕,“我认为尊者您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
“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一定会找到真凶,”倾述过后,闻人得愿的精神状态似乎好了许多,都开始和归厌这个杀人凶手说笑了,“不怕我迁怒你了?”
“你不会。”归厌展眉,自信了许多。
“哦?”闻人得愿倒真有些诧异,“为何如此肯定?如果你想说功法制约的话,这一点我并不在意。”
归厌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是因为闻人得愿的功法制约才这样说,而是因为——
“师尊您没有杀死我。”
——他心上人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没有杀死他。
哪怕他认为他是个转世重修的老骗子,他也没有杀死他。
在所有人都诚惶诚恐,认为他将带来一场血洗的时候,他来到华阳城,却平静得仿佛只是个无关过客,只偶尔才能从只言片语里窥探出来一点儿情绪的激荡。
但这绝不是因为他心上人不在意玉玄,而是某种,别的原因。
就仿佛——他早早就洞悉了玉玄的死,于是当这一日真的来临的时候,他心中升起的不是愤怒、杀念、迁怒和悲伤,而是尘埃落定般的恍然。
“我只是觉得我得一视同仁,”闻人得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既见过玉玄,就该知道他也是天生魔种。他的觉醒程度很高,因为他当初吃空了一整个镇子。”
闻人得愿用着和“那孩子小时候饭量很好,能吃整整一大碗”般平淡的口吻说出了骇人听闻的话。
“那并不是他的错。”闻人得愿平静地叙述着过往,轻描淡写,“有人恶意让他‘觉醒’,想让他亲手造下杀戮,想借此彰显自己一方的‘正义’,借此攻讦我们玉京,但他们自食了恶果。”
“既然我当初并不认为那一整个镇子的死是他的错,那我现在也并不应当认为他的死是你的错。”
“玉玄‘觉醒’的程度太深了,他杀死并吃掉了所有人。”
“等他再次恢复神智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我救下了他,带他回玉京,但他认为那是他的罪责,想要自尽‘赎罪’。”
“那不是。”
“我不相信所谓的‘原罪论’,既,天生魔种生下来就是有罪的,他们就应当被杀死,被‘虐杀’,被‘无论怎样对待’,而只要他们反抗哪怕一点,这反抗便‘验证’了他们的罪。”
“我认为他只能算是一张存放完好、封押完整的雷爆符,他们设法引爆了他,不引以为罪,却要问他的罪。”
“但我说服不了他。”
“他亲手杀死并吃掉了他的家人、好友、同乡,哪怕他意识不清,他也无法接受这一切。”
“我只能让他‘赎罪’——是的,我让他做了我闻人得愿的徒弟。”
“以及,是的,”闻人得愿那双真的能看透人心的眼睛望过来,带着悲悯和淡淡的自厌,以及笃定,“我那个时候就知道,他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因为他身为我闻人得愿的徒弟而死去。”
“他因我而死。”
“就像——”
闻人得愿抿了抿唇,翕张的唇齿间似乎有什么像风一样地飘走了,“……一样。”
话说到这里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闻人得愿意兴阑珊,勉强扬了扬唇角:
“我并不在意你是否能查清真相,我对你的唯一要求是,活着,并尽可能地活久一点。”
“您能做到的吧?”
“能在‘渡劫’的雷劫中活下来转世重修的天生魔种‘前辈’?”
“渡劫”、“前辈”,两个清楚的重音。
归厌的脑子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