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从那个德尔塔杀死父亲的夜晚便注定会发生。她没有说出去,她在她的姊姊身上看到该如何杀人。男人的血蜿蜒流下,她顺着血迹向前走去,来到中转站之岛,看到年轻的海贼和王女如何反抗。
那些父亲和兄弟们绝不会教她的东西,恐惧她学到的事物,经过多重磨难,她终究从她的姊妹身上学到。
芙洛蒂很清楚,以德尔塔的实力,自己只有一次进攻机会。她没有后退。若要摘取胜利的果实,她绝不能有一丝犹豫后退。
麦莉在一旁静悄悄看着。她一直在追寻历史的脚印前行,但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停下来,也许她本身就活在历史里,活在后世之人将会听到的故事中。
她没有出声阻拦,她毫不担心芙洛蒂是否有性命之忧。海风为她传达而来的是更遥远的讯息。
德尔塔出手,她的速度很快,快到芙洛蒂看不清攻势,难以阻挡。但她仍旧活着,刺中她父亲心脏,可以划破她喉咙的利刃,仅仅只是在她的脸颊擦过,留下一道血迹。
德尔塔垂下手,说道:“你走吧。”
芙洛蒂闭上眼睛,回道:“我输了。”
德尔塔道:“不,你赢了。我看到你尽了你的全力。”
芙洛蒂无声无言地回望着德尔塔。德尔塔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她,她说不清那是什么眼神,只觉得悲伤中又夹杂了一些很好的东西,让她忽然也可以升起一些小小的自豪。
“姊姊……”她叫着她,想伸出手与她相握。
德尔塔回避了她的手,却问道:“我一直很想知道一个答案,芙洛蒂。”
芙洛蒂怔了会,说道:“是什么?”
德尔塔说:“为什么不用我杀死父亲和兄弟们的事威胁我,让我站在你这边?为什么从来没有将这件事情说出来,告诉杜蒂那,告诉贵族,告诉那些民众?”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好像可以随时被风卷走。芙洛蒂怔怔地看着她,然后郑重说道:“因为我们是姊妹。因为我的妈妈曾经对我说过,我可以对我的父亲献媚,但绝不可出卖自己的姊妹。”
是的,她始终记得这句话。
记得那个重病缠身的女人躺在病榻前,用干枯的手指狠狠抓住她的手腕,指甲嵌进皮肤。记得那个女人面容狰狞,如地狱的恶鬼,满心的悲怨与愤怒。那个女人反反复复地重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芙洛蒂,你可以对你的父亲献媚,但绝不可出卖自己的姊妹。
她以为自己的母亲是被病痛折磨到神志不清,惊恐地想逃跑,但又被禁锢在原地。她颤抖着回话,一个劲地点头,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妈妈,放开我的手。
她曾经对母亲所怀的感情一无所知,然而现在却可以明白,那个女人所怨所恨的是什么。
芙洛蒂和德尔塔,她的母亲与她的母亲,曾经是最亲密无间的双生子。
可是后来,两人接连嫁给了同一个男人。或者说,沉沦在同一个男人编织的甜言蜜语里。
她们曾经又是什么样的关系?芙洛蒂还记得,她学会的第一个首歌。她在海滩上蹦跳着跑着,德尔塔握住她的手,她哼唱着歌。她有两个妈妈,两个妈妈你一句她一句教会她唱这首歌。德尔塔臭屁着一张脸,说自己早学会了。于是她抓住德尔塔的手,在她耳边叽叽喳喳。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在海岸边她们唱着歌,她的妈妈与她的妈妈,她的女儿和她的女儿。生来即是血脉相连的姊妹为何又因男人的话语而松开紧握的手?
最初扭曲的情感因何而生,早已不明。但她好像倏然知晓了她母亲曾经的恨。
她恨她的姊姊如此轻而易举地屈从于男人之下,恨她的姊姊如此简单的就忘记了过往的誓约,恨那些在海岸边手牵手唱着歌的岁月。恨她自己为何不能再强大一些,恨她自己无力将自己的姊姊从婚姻里、从王宫里拽出来,恨她也同样听信了周遭所有人的谣言,恨她自己拜倒在同一个男人的柔情蜜意下。
直到最终她的身躯将被病痛蚕食殆尽,直到她即将步入她姊姊曾踏上的亡者之路,她终于断断续续地转醒,明白自己真正该恨的人是谁:是那个手握权力的男人,是那些并排站在一起的男人们,是那个用温和的话语,用强硬的手段组成的铜墙铁壁形成的那个世界。
那个不欢迎她与她的姊姊感情的,男人组成的世界。
所以她才要死死抓住芙洛蒂的手:芙洛蒂、芙洛蒂,你可以对你的父亲献媚,但绝不可出卖自己的姊妹。芙洛蒂、芙洛蒂,你要明白真正该爱的人是谁,真正该恨的人又是谁。
这些话语,早在她还对身边的真相一无所察时,便深深铭刻在她的意识里。
德尔塔出神地看着她,芙洛蒂再一次坚定地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
德尔塔回握住她,轻声说道:“芙洛蒂,欢迎回家。”
然后她想,这只鸟儿,她的小鸟,终于可以自由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