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头打来电话告知卿甫,仲敏留下一封信后离家出走。
对这个状况频出的儿子,老罗头是操碎了心,卿甫劝他先别着急,自己这就过去。
来到罗家,卿甫看到那张仲敏留给父亲与姐姐的纸条,一读到纸条内容,他就意识到仲敏没说实话,他要是离家出走倒还好,就怕不是。
离开罗家,卿甫接到觐灵问询的电话,只得将事情告知对方。
先前老罗头联系卿甫时,卿甫在朱宅,觐灵听见了他们的对话,知道仲敏出事。
“卿甫,你相信他真得是出去散心吗?”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两人一阵沉默,他们都见过仲敏因为孟梓晴发狂的模样,孟梓晴如今还困在“通道”里,音讯全无,他怎么可能突然背上行囊,踏上远方,还说是去散心。
“我要去趟茶馆。”
“觐灵,等我。”
“好。”
觐灵结束与卿甫的通话,立即又打了一个电话,给暗香茶馆的经理老张。
此时是深夜,暗香茶馆已经关门,街道行人稀寥。
卿甫去朱宅载上觐灵,两人一同前往茶馆,他们远远便见茶馆的经理候在门前。
茶馆的大门重新被打开,灯光亮起,室内通明。
“老张,你见过这个人吗?”
卿甫递给经理一张照片,那是仲敏的正面照。
照片是卿甫从仲敏的相册里拿的。
在罗家,见到仲敏留下的纸条,卿甫就有一个猜测:这家伙要进“通道”。
他和觐灵都没有告诉仲敏通道在什么位置,那么仲敏就得来暗香茶馆暗探,通道那么难找,他有可能多次到茶馆来。
茶馆的经理或许对仲敏有印象。
“见过,他今晚来过,时间大概是九点。”
“觐灵,茶馆有监控吗?”
“有。”
调取监控,就见到仲敏今晚九点左右进去暗香茶馆,直到茶馆闭店,他也没有出店门。
“我进去,带他出来。”觐灵的声音平静。
“觐灵,别管他,由他去吧。”
卿甫拉住觐灵的手,看着那条幽深而神秘的通道,他眉头皱起。
上次觐灵进入的是梓晴的记忆,并在那里遭到袭击,受了重伤,这次再进去,很可能又要受到伤害。
觐灵对仲敏早就仁尽义至,他不该再为仲敏的鲁莽遭受危险。
“现在进去,应该能找到他,再迟些,可就难找了。”觐灵不忍心。
“觐灵,不是每次进入‘通道’都是那间舒适、安全的古代茶馆,‘通道’似乎有自己的机制,你知道仲敏在哪里?你又要去哪里找他?”
卿甫很冷静,他紧紧扣住对方的手,他不打算放手。
“罗先生与孟兄有很深的联系,我想找到孟兄,多半能找到罗先生。我上次在孟兄所在的地方做记号,有记号牵引,我能找到孟兄,若是罗先生就在那里,我将他带出来。”
见卿甫仍旧不放手,觐灵叹了声气:“卿甫,这里是我家的茶馆,每一位失踪在‘通道’的顾客,我都有义务将他们领出来。”
“我也看得见‘通道’,我和你进去。”卿甫说得毅然。
“不行,你自己刚才也说了,‘通道’似乎有自己的机制,如果你进去,迷失在某一处地方,我该去哪里找你?”
卿甫说:“我不会放开你的手。”
两人十指相扣。
两人双手相扣,一同朝“通道”走去,他们一靠近,原本幽暗的“通道”便亮起光点,大量的光点在他们脚下蔓延,在眼前扩展,起初光芒微弱,虽然他们全身没入“通道”,眼前的光骤然明亮,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卿甫闭住双眼,觉得这道光是如此的温柔,轻抚着脸庞,像柳风般柔和,又像阳光般温和,让身体每一个细胞都舒展开来,舒服得忘却所有的思虑与烦恼,忘却沉重肉身的存在。
卿甫的意识渐渐模糊,他失去知觉,松开了觐灵的手。
缓缓苏醒,卿甫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古代庭院,他的手没有握住另一只手,他的身边不见觐灵。
就在这时,卿甫发现自己没有实体,但他能感觉到自身的存在。
卿甫行走在阳光下,他身下没有投影,行走在池畔,水中没有影踪,庭院里仆人很显然也看不见他,竟从他身体穿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是幻梦吗,但是眼前的一切事物又那么清晰,那么鲜明。
这是灵魂出窍吗?
卿甫游荡在庭院中,他发现这座院子相当别致,通往院子的厅廊挂满纱帘,纱帘在风中摆动,无数的红青色的丝穗飘舞。
卿甫沿着石径行进,他来到一处亭子,亭上有琴声传出,亭中设有宴席,五六位士子,两名婢童。
鼓琴者是位青衫男子,三十余岁,清雅脱俗,物我两忘。鼓琴男子身侧,坐着一位器宇轩昂的弱冠男子,他头戴乌纱,鬓若堆鸦,眉眼如画,身穿一领紫红圆领,腰系玉革带,悬挂黄金鱼牌,绝非一般人物。
这男子正襟危坐,坐在主人席位上,想来这座庭院,即是这位华贵男子府邸的一部分。
卿甫这样想着,仔细端详这座府邸的主人,这名男子让他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亲切感,尤其是他的眉眼鼻唇,都是那么的熟悉。
为什么是如此熟悉?
因为他即是我,我即是他。
卿甫恍然,这位古代男子有着跟他一模一样的容貌。
觐灵说见过他的前世,雍容华贵,身份不同一般,就是这个人吧。
他叫赵子钧。
卿甫逐一扫过在座的宾客,他想从这些人的脸庞上辨认出谁是谁。
据觐灵所言,赵子钧是位王孙,却会应云水先生之邀,前往茶馆与友人饮茶。
鼓琴的男子,应该是云水先生吧,有他气质,年龄也符合。
一脸冷漠,闷声喝酒的绿衫男子是谁呢?
戏弄酒童,面如冠玉的蓝衫男子又是谁呢?
另有一位年长的男子,他又是谁?
卿甫不再做猜测。
云水先生弹完一曲,与众人交谈,蓝衫男子忽然起身,在琴案前坐下,正色抚琴,琴曲激跃,气魄雄伟。
琴声在耳边回荡,时隔数百年,它是那么古老又那么熟悉。
卿甫静静倾听,目光扫过寂静的庭院,最终落在一株梅树身上。
这是一株古梅,高大,茂盛,枝干古拙,虬曲。
这是一株白梅,花瓣洁白如玉,香气清雅,十分喜人。
卿甫来到古梅边上,端详着,痴迷着,眷恋着,他再不想离去,静静地相伴。
琴声消逝,宴席结束,黄金鱼袋在夕阳下闪耀,府邸的主人走至白梅树下,手抚树干,慨然叹息。
夕阳下,他的身影与白梅的身影纠缠一起,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很长。
卿甫为白梅的香气缠绕,倦倦睡去,无知无觉,他不知道他睡过了多少日夜,再次醒来时,他听到亭上的话语,还有断断续续的萧声。
仍是那群人,正好听到其中一人慷慨说道:“若是到那九鼎沦陷之时,吾当以身殉国。”
卿甫望去,见站立者正是上次所见的青衫男子,在座的客人唯有他慷慨呈词,其余人或黯然涕下,或神色呆滞。
卿甫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人闷声喝酒,一言不发。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卿甫再次沉沉睡去,在梅香之中,他是那么地安心,就仿佛怀抱着觐灵,心无杂念。
这千古的悠荡岁月中,能有这一刻的安宁,是那么恬静。
不知时光的流逝,也早忘记了自己来到此地的目的,当卿甫再次睁开眼睛,他看到地上有火焰在蔓延,他发现自己拥有了实体,他正穿着赵子钧的衣物,衣领上有一滩血,而血液从脖颈汩汩涌出,他没有恐慌,没有任何哀伤,是那么的平静。
手指沾染上血液,那血冷得似水。
白梅在身上飘舞,落了一身,卿甫艰难地爬行,痛苦地将头仰出,枕着血染的土地,凝视着头上的梅树,安然死去。
生命从那青白的脸上流逝,鲜血沿着土壤渗入梅树的根系,还未凋零的时节,梅花如雪似泪,纷纷扬扬,在风中飘荡。
死亡的感觉,是寂静,是虚无。
卿甫想,他愿意就这样烟消云散。
“卿甫,不管那是什么,你别随它去,留下来。”
是谁在哭,在唤我?
那么的悲伤,心都跟着揪紧。
别哭了,不要哭。
痛苦地睁开眼皮,落入眼中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觐灵,觐灵正抱着他落泪。
“觐灵……”
卿甫呢喃,他虚弱地抬不起手,去擦拭恋人脸上的泪水。
觐灵猛地抬起头,他像似发了疯般扑上来,死死将他抱住,声音沙哑:“你刚刚失去意识,进入‘通道’后,你的魂魄便四散了。”
恋人的泪水,落在脸庞上,很凉,使他想起血的触感:“原来是这样,我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他想摸觐灵的泪脸,但实在没有力气,只得心疼地说:“我吓到你了。”
觐灵噙泪,低头亲吻卿甫。
虽然卿甫进入“通道”后便松开了手,但是觐灵有能力感知到他的存在,所以几乎即刻找到他。
只是那时卿甫的魂魄已经散去,不明原由。
觐灵执住卿甫的手,想将他的魂魄召回来,却受到了阻力,后来想那应该是卿甫自己的力量在抵抗。
他进入自己前世的记忆,并迷失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