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师教导的好,老师当年对我就肯费心点拨,如今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也是亏了老师帮忙。”方宁谦一口一个“老师”叫着,他扶着魏汝藩在书房的太师椅上坐下,转头就去沏茶,全然是来伺候人的模样。
魏汝藩对这个学生是满意的,如今方宁谦由他一手送到了礼部尚书,魏家在六部也算是有了人,正逢东海国使节来访这样的大事,他想借此好好筹划,顺道为魏曾祺铺路。“此番东海国使节来访虽是大事,但你也不必太过焦虑,这等规制的接待事宜礼部应有先例可循,照做即可,但你得多向一人请示。”
方宁谦倒好茶水,推到魏汝藩面前,“老师请说。”
魏汝藩抿了口茶,说道:“东海国使节此次是由皇后胞弟白想臻亲自带着入鄢,这白想臻倒没什么,左不过是个使节。但你想过没有,白家能把嫡女送到皇后的位置,却让嫡子在外飘着,这是为什么?”
方宁谦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明白了,“这是白家的让步,也是白家的诚意。”
“对,白家不是没有能力把人塞进朝堂,但今日大鄢皇帝枕侧已有了一个白家人,白家也愿意居后宫之首而不搅朝堂之局,这是身为四家之人对皇室一脉的拥戴之情,是君臣之情。”魏汝藩目光忽变阴沉,“但是,做事的人却不能这样考虑,大鄢除了皇脉还有四家,这四大家族才是撑起大鄢的根本,你这次须得多向皇后请示,这便是做给白家看的,你面上就说考虑着皇后与兄弟的手足之情,皇后会明白的。”
方宁谦感觉茅塞顿开,他一开始确实没把白想臻和他身后的白家放在首位,也断然想不到要多多在后宫奔走。若不是魏汝藩这番话,他这次怕是要白忙活一场,可能还会在白家人嘴里落个“不会办事”的名头。他想了想,“老师,四家除了您、白、金,可还有一个?”
魏汝藩略微一怔,目光暗了下去,“是还有一个,这个我也在思考。”
方宁谦不解,“是个棘手的?”
“这家已经没什么人了,但偏偏仅存的人又能与此次来访之事扯上关系。”魏汝藩转了转茶碗,喝干最后一口,“白想臻娶的妻子乃是妘家的女儿,虽说不是嫡女,但终究妘家也是四家之一,听说此次妘氏随夫同来,不过应当出不了岔子。”
方宁谦眼明手快,立马给魏汝藩添上茶,“妘家上面可还有人?”
“没了,妘家老爷早年戎马倥偬,落了病根早早去了,唯一的一个嫡女也是早亡。”魏汝藩叹了口气,像是感慨,“这妘家啊,都说是天降责罚,才会子孙不旺。”
“那老师又在思考什么?既然妘家已经没人了,妘氏入易都也不会见谁。”方宁谦觉得自己这会儿应是考虑周全了,“学生觉得没必要在妘氏身上浪费精力。”
魏汝藩抬眼看了方宁谦一眼,“你是何年入仕的?”
方宁谦不知道魏汝藩为何突然问这个,老老实实回答:“万德二年。”
“这就对了,你不知道。”魏汝藩的目光望向窗外,“你可曾听过一句调侃?说的是‘一朝伴在君王侧,二十三院皆泣妇’。”
“听、听过。”方宁谦脸一红,这还是他幼时喜闻乐见的一段皇室轶闻,那时易都百姓茶余饭后最爱说的就是皇帝得了一个美人,美的不可方物。皇帝本有二十四宫院嫔妃,得此美人后便独宠她一人,剩余二十三宫院的嫔妃们只能以泪洗面。
魏汝藩问道,“你可知这句调侃说的是谁?”
方宁谦摇头。
“正是妘家的那个嫡女,叫妘岚裳。”魏汝藩望着枝头的鹂雀,像是猎人盯着猎物,“这妘岚裳后来为圣上诞下一子。”
方宁谦大惊,这段皇室轶闻竟不是空穴来风。
“就是六皇子易璨。璨者,灿烂、明亮,这说的本是妘岚裳。”魏汝藩仰头喝空了碗里的茶水,将茶碗重重置于案上,“万兴三十年,妘岚裳香消玉殒,圣上悲伤过度,特改年号为万德,这是圣上执意要将此事翻篇,从此也无人再敢提及,你是万德二年入仕,不知原委情有可原。”
“既、既如此,六皇子那边是否也要请示一下?”方宁谦结结巴巴,他一时又拿不准了。
“你觉得六皇子是个什么样的人?”魏汝藩不回答,他故意将问题抛给了方宁谦,“关于四家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么多,你身为礼部尚书,有些事情须得自个儿琢磨,实在拿不准,就拿着法子再来找我。”
这话便是要逐客了。
方宁谦听懂了,又给魏汝藩添好茶水,才起身告退。此时日头正盛,他却觉得这阳光不及风暖,粗一估算,突然意识到是深秋时节了。
穿过庭院时,方宁谦再一次碰上了魏曾晦。
说起来,方宁谦自己也算得上“少年成名”,但他的成名与二十岁便摘得榜眼的魏曾晦比起来还是差远了,如今自己凭着魏汝藩学生的身份成了礼部尚书,再看看这个魏汝藩的亲生儿子,像个家中下人一般不受待见。如此差距,让他不由地感叹世家之中的嫡庶尊卑之别。
魏曾晦见方宁谦走来,站定行了礼,“方尚书。”
“魏直讲。”方宁谦回了礼,他瞧见魏曾晦怀里抱着几卷书册,偏头问道:“这是读的什么书?”
魏曾晦一笑,“不是我读,是先前六殿下问我讨要的兵法,我刚好寻到。”
“六殿下?”方宁谦觉得真是奇了怪了,他平日里极少听闻这位六皇子的事情,只知道这是个无心朝政、只爱玩乐之人,与一般纨绔无异,今日却接连听人提及,还是从一对父子口中。
魏曾晦没再解释,兀自行礼离去。
方宁谦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他望着魏曾晦离去的背影,突然感觉这人骨子里仍有傲气,完全不像一块被磨圆了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