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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天刚刚黑。
暴雨中,叶展隐约看到,女人正费力地抱着沉睡的大儿子放到床上,然后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准备开始化妆。
头发已经干了。她先是洗脸,光是这一步就耗费了半小时。然后她短暂地敷了个面膜,听到窗外隆隆的雷声她惊了一跳,匆匆洗去脸上的面膜,然后仔细拍干补水液。
然后她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略带疲惫地,又满意地笑了笑。
她找出了那条裙子,小心翼翼地换上它。随后像是怕弄脏似的,不顾闷热她又在裙子外面套了件很厚的冬衣外套,到洗手间斑驳的镜子前,开始化妆。
女人化全妆总是繁琐的。这个过程持续了两个小时,最终她满意地起身,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昏暗的房间里,床上的两个孩子安详地沉睡着。丝毫预感不到危机的来临——晚饭的时候,她把安眠药碾碎,混在可乐里给他们喝下了。
平时她不许他们喝碳酸饮料,两个孩子在看到妈妈端着冒泡的可乐时眼里兴奋得放光。
她从床底的箱子里拿出一瓶红酒。这瓶昂贵的红酒是先前过生日的时候,闺蜜杨珍珍送的,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不让嗜酒如命的丈夫偷了去换钱。
换成钱倒也好,谢蕾摩挲着红酒瓶子上繁复而精致的花纹面露苦笑。只是他会拿换的钱去换更多的酒,然后喝的烂醉几天几夜不回家。
好的红酒需要醒,这一点出身中上流社会的她还是懂的。她在厨房里找了半天,家里没有一件像样的玻璃容器,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铁碗——这铁碗不是碗,它口小肚大,是最像醒酒器的东西了。她凄凉地想着,将红酒倒了进去。
不多一会儿,玄关处开始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她在床边冷静地坐着,等着暴风雨的到来。
她把还剩一大半的开过的红酒瓶放在孩子们的书桌上、最显眼的地方。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没有换鞋,许凯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于是她径直朝门边走去,把门开的更大。
许凯在看到那瓶酒并拿起来端详后的一瞬间,站在门口的谢蕾忽然惨叫一声:“别这样,我再也不敢了——”
有看热闹的邻居好奇地探头探脑。
屋里的许凯惊愕地看着她。随着她凄厉的叫声他突然暴躁无比,“别喊了!”他疾步上前,可她没有停止哭叫,他用力捂着她的嘴,他给了她一耳光,也顾不上别的,捂着她的嘴粗暴地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拖进了屋内,砰地一声门关上了。
“你疯了?!”他松开手,喘着气压低了声音,颤抖着说,“你还嫌不够丢人是么?”
“你倒是还有脸回来。”她冷笑,静坐在床头。
被羞辱得很彻底的丈夫摔门而去。
房间里没开灯,谢蕾在黑暗里坐了很久很久。至于这期间具体有多长时间,叶展也不得而知。也许到入夜?叶展满心悲哀地想着。
然后她来到客厅。走到玄关处的鞋柜前,拿出许凯的那双旧皮鞋——她准备了很久,果不其然,粗心的丈夫并没有发现他穿的那鞋是新的。当然,她刻意给那鞋蹂躏过,也弄了些泥水在上边。
她拿着其中一只,缓缓移步到厨房,推开了窗,使劲把鞋啪的一声拍在窗台上。
看着窗台上的鞋印,谢蕾的意识几乎飞走了。她猛地关上窗,跑到玄关处把鞋塞进鞋柜里。这时她满头是汗,劣质化妆品持妆效果很差,她感到额上的粉底液混合着汗滴到眼睛里。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一件冬衣外套,她赶忙脱了下来,甩到堆着衣服的沙发上。
她倒了一杯铁碗里的红酒在杯中,抿了一口。上乘的红酒唇齿留香,哪怕醒的不是很好,某一瞬间也带她回到了那段幸福的岁月。美丽的女子疲惫的脸庞上露出一丝陶醉的神情。仿佛把这一切都忘了。
叶展站在角落里,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谢蕾的身影和行动轨迹在他眼前如真实存在一样。
等到要拧开煤气阀门之际,她却好像犹豫了。她的手发着抖,甚至握不紧酒杯,端着红酒的那只手也抖到一处。
应该如此吗?谢蕾凄凉地想着,缓缓放下了手。
她也许走出厨房,看到一片狼藉的家里,和黑暗中沉睡的两个孩子。屈辱和愤怒涌上心头,她冷静地仔细擦去部分带泥的脚印,却又细心地在玄关的地毯上留下些蛛丝马迹。
然后毅然决然地拧开了煤气阀门。回到床前,她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抱着她的小女儿安然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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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展盯着照片上蓝裙子的女子站在海滩上微笑的模样,手指摩挲着那张照片,久久没回过神。
谢蕾,他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何以至此呢?亦或是……叶展蹙眉想着。
一直到宁远从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你是对的。”
技术队查了个底朝天,在被谢蕾藏在许凯的其他鞋子里,发现了一双带泥的、和许凯如今脚上那双款式一样的鞋子。
冷藤查到了两周前被谢蕾删除的那双鞋的购买记录。并在去往江滩的马路边的监控中找到了谢蕾的身影——她去过江滩,用江边的沙子和污泥浸泡过新鞋。
铁证如山。
案子几乎全翻,许凯取保候审。
“那他还为啥要承认是他杀的啊?”
宁远抄着双手倚靠在门口,讪讪地发问。眼睑下垂瞥了一眼沉默的叶展。这人似乎刚回过神来,目光涣散地正望着四周正清理现场的忙碌的警员。
还真和叶展说的不差,这案子还真是个自导自演的自杀——许凯并没有他们当初认为的那般不堪。相反,还是个可怜人。宁远想着想着目光落到叶展脸上。
宁远忽然有些走神。盯着叶展眼神飘忽、毫无血色的木讷的脸——真神了,他倒像一个先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