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宴抬起一只胳膊,掀开袖子露出青紫一片:“方才摔着了,请您也帮我看看吧。”
“没伤着筋骨,大人注意休息,等会儿遣人给您送些药剂来。”
“真的没伤着筋骨吗,可我觉得好痛啊。”
经典的跌打损伤,太医就是看这个出名的,十分自信:“确实没有。”
“整条胳膊一点力气没有,”谢宴往太医药箱里看,“您这个给我用用吧。”
连连单手作揖,送走因专业被质疑而气鼓鼓的太医,谢宴抬着一条被绑得严严实实、打了夹板的胳膊,敲开了邻居的门。
初一:“谢大人来了请进。“
谢宴被带到厅堂喝茶,一杯接一杯,快灌完一壶了,还不见贺既身影,问道:“请问贺大人呢?”
初一拿起茶壶:“我家主人已经睡下了。”
谢宴手掌盖在马上又要被蓄满的茶碗上:“那这是?”
“上回大人来匆匆忙忙,这次自然是要礼数周全的。”
初一眼神真挚,说完还要倒茶。
谢宴腾然站起,把茶碗护在胸前:“劳烦进屋看下贺大人是否方便,就说在下过来取披风。”
初一想到主子早上睡醒还特意问了那披风,便舍了茶壶,放到谢宴手边:“大人自便。”
谢宴默默放了茶碗,把茶壶壶嘴调到另一边,背过去不看它们,只一面注意门外动静,一面思索贺既的病。
那天在路上看着绝不是风寒,更像是疼痛难忍。
初一回来了:“主人刚醒不久,请大人过去。”
谢宴进了屋子,门很快就关起,一丝冷风刺进屋内,又融入满屋暖气。
贺既靠在榻上,被子盖住腹部以下,身侧放了张小矮桌,桌上放一棋盘。他一轮执黑,一轮执白,正和自己对弈。
“来了,披风就在架子上 。”贺既专注地看着棋局,头也不抬。
谢宴不管披风,走到榻边:“贺大人看着还是虚弱,但比昨天好多了。刚见太医神色奇怪,我还很担心。”
贺既总算将视线从棋盘上挪开:“谢大人的手怎么了?”
“和云小将军比骑射,技不如人,还从马上摔下来了,我不好意思再待,就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能赢云游的寥寥无几,云横去年也在他手下吃过亏,你倒是胆子大。”
贺既把探到桌子另一头的被角拉回,谢宴顺势坐下。
独臂谢宴那只剩下的好手抵在桌面,撑着下巴:“贺大人,现在我也不好去打猎了,不如带我下几局吧。”
贺既抬眼,目光从谢宴脸上漫过,笑一声并不说话。
谢宴坐直身子:“生病了就不要过多耗费精力,和我这个水平的下刚刚好。”
说着他五花大绑的胳膊隔空横到桌面,手指在一片黑棋上打转:“不然这一片怎么会留到现在呢。”
贺既轻怔,手上棋子慢慢攥到掌心。
旋即他扔了手上棋子,拿开棋盘边上放着解闷的一小碟牛肉干,无声扯了扯嘴角。
“来。”
......
两个半时辰后,谢宴搂着披风,神情恍惚地走出屋子,冷风一吹,还有些意犹未尽的头皮发麻。
这不是下棋,简直是惨无人道的虐杀。上次在飞来寺贺既还是放水了。
最近小半个月他都不想再看到任何和黑白有关的东西了,太极图不要,乌鸦不要,喜鹊不要,墨水都连夜换成五彩的!若是穿白色里衣,绝不像路边那人一样配件黑色长袍!
路边那人好像向他走近了,慢慢面容清晰,谢宴想向前行礼,对方却抢先一步。
“谢大人。”
“见过荀大人。”
来的是刑部侍郎荀鹤。此人内敛沉稳,身居高位但行事作风非常低调。
谢宴记得荀鹤的住处离这里可有好一段距离。
荀鹤:“谢大人似是从贺大人那里出来。”
谢宴肩膀耸动,连带着手上的胳膊一起升高:“手受伤去不了猎场,闲得无聊就去探望了一下贺大人。”
“贺大人好些了?”
谢宴摇头:“我去的时候大人正睡着,在他那见着一孤本没忍住多读了会儿,到了饭点不好意思多留,这才出来。”
谢宴回忆方才在贺既书架上看到的书目,已经准备好要用哪本来搪塞,但荀鹤竟没有再深究。
“早听闻两位大人以书会友,有君子之风,”荀鹤脸上浮出一抹笑意,指着贺既住处更往后的地方说,“我循着秋意至此,还要再往深处走,回见。”
谢宴看去,在后面山中有几棵枫树,夜色里一片暗红。
“大人好雅兴,现天色已晚,可到下官屋内提一盏灯。”
荀鹤似乎也没有与谢宴再做攀谈的兴致,婉拒后便转身沿着道路继续向前。
谢宴停在原地注视着他远去。
背影逐渐与黑夜交融在一起,只能依稀辨认出轮廓。
荀鹤似是踩到了什么,弯腰去捡。就在低头的刹那,这轮廓和谢宴曾看过的另一个背影重合。
今年五月,飞来寺,山脚池塘边。
那个人是荀鹤!
那天贺既去了、风骊去了,荀鹤也去了。这三个人是如何交集在一起的?
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谢宴心中不断翻涌,前尘秘辛的面目清晰一瞬,不等人看清又倏忽不见。
远处荀鹤直起身子,手上拿着的不过是一片落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