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沈菁注意到楚留香的神色，询问道。

楚留香点了点头，不过眉头很快便舒展开。“是个老朋友，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没什么事。”

“被锁成这样这样还叫没事？”老顽童来了兴致，跟着楚留香回桌做好，殷勤地为他添了碗酒。

“你这朋友，不简单啊。”

周伯通生平最爱凑热闹，现下遇到这样的有趣的热闹，哪有不凑之理。他甚至还想着，楚留香要是想去劫狱，他也要去监狱走一遭。

“他平日里爱胡闹，遇到不平事也爱踩上一踩，这次应该又是遇到什么看不过眼的事，才叫官府拿住了。放心，我那朋友武功不错，官府奈何不了他。”

都说侠以武犯禁，他们这等江湖人，大多不爱跟朝廷打交道。可真要遇上了，也没什么可怕的。

天下之大，这些官差又能追到哪里？

楚留香仿佛没见过好友被锁，自顾自喝着酒。

沈菁依旧站在窗口，看到那行官差身后，一个衣衫破烂的小乞儿站在巷口，朝着那被锁的大汉磕了三个头。

沈菁从桌上拿了两个馒头，从窗口一跃而出，朝那小乞儿走去，他看起来也不过是十岁左右的模样，面黄肌瘦，却掩不住精致的五官。

“你为什么朝拿人磕头？”沈菁把手里的馒头递给他，问。

小乞儿后退几步，没拿馒头，反而警惕地瞪着她：“关你什么事。”

靠得近了，沈菁才发现，这小乞儿身上有不少细碎伤口，额角的擦伤藏在头发下，显然是刚挨了打。

“他是你的恩人？”沈菁又问。

少年却像是被刺激到，眼睛一下子红了起来，恶狠狠道：“是又怎么样，你想跟那些狗官差告密就去，我才不会怕你。”

“你凶什么，我又没说要去告密。”沈菁表情依旧平静。她外表是小孩，可不代表内里也是，哪里会因为一个苦命的小乞丐几句话，就有什么不满。

“这馒头你再不吃，就凉了。”她再次提醒。拿着馒头的手始终没有收回。

小乞儿没想到面前这个打扮很富贵的女孩竟然是这种态度，一时有些愣神。在他印象中，穿的这么好的人，都是看不起他们这些穷人的。就算是给些铜板，也是直接从那么高的马车里直接扔出来，好像被他们这些乞丐看一眼，都是对他们的冒犯。

小乞儿很想硬气地说不吃，可肚子突然那就叫了起来，声音大的像在打雷。

他脸上顿时涨得通红，上前抓起沈菁手里的馒头，就一手一个啃了起来。那气势，不像是在啃馒头，倒像是在撕咬仇人的血肉。

“说说吧，你跟刚才那人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给他磕头？他帮过你？”等两个馒头都进了小乞儿的肚子，沈菁才靠着墙继续问道。

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倚在窗口喝酒的楚留香。

“那位大叔是个好人。”填饱了肚子，小乞儿的防备也散了许多，学着沈菁的模样靠着另一侧墙，目光却望着方才官差们离开的方向。

“那官差头头看上了我们家的屋子，趁着我娘病逝，就把屋子给抢了。是那个大叔帮我把娘下葬，还把那官差的腿打断了，叫他不能再出来欺负人。”说起恩人，小乞儿眼中满是感激。

“我很感谢他，要不是他，我娘都不能好好入土为安，只可惜我无用，不能帮到他什么，还连累他被官差带走。”少年人的情感总是纯粹的，感激一个人时，便是豁出命，也想要把恩人救出来。

然而势单力弱，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会有事。”沈菁出言安慰。虽然她的语气跟她的人看起来，都没什么感情，可小乞儿听到这话，还是高兴地蹦了起来，只是旋即就摔在地上，摆着左腿膝盖疼得直抽气。

沈菁上前卷起他的裤腿，这才发现这小乞儿腿伤青紫红肿一片，显然伤得不轻。

就这样的伤势，普通人连碰一下都要疼得抽气，他却还给那个恩人下跪磕头。

沈菁心情有些沉，这个世界，比她原本的世界要糟糕许多。

“这附近哪里有医馆？我带你去看看腿伤，免得落下病根。”沈菁伸手要去扶小乞儿，却被他避开，瘦削的身体一个劲往后缩。“你......你别碰我，脏。”

小乞儿不敢不碰沈菁的衣服，这衣服看起来这样好，如果浓脏了，把他卖了也赔不起。“我不需要看大夫，我的腿已经没事了。”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跳两下，证明自己没事。可方才跳的两部引发了他膝盖上的伤，现在哪怕是一点挪动，都疼得要命。

沈菁看出这小乞儿是怕花钱，如果她还是原本的模样，早就不跟着小子多费口舌，直接拽住衣领就带到医馆去。

可她现在一样是个小孩子，即便是有了武功，想要轻易把这这么个比她还要高半个头的少年带走，还是不太容易的事。

正想着，身边走过一道白色身影，矮身把小乞儿抱了起来，依稀还能听到空气中刚落下的叹气声。

“走吧，先带他去医馆。”这人当然是楚留香。

少年没敢动，他看到这个男人身上的白衣服已经多了极快灰黑，生怕自己一动，把对方衣服弄得更脏。

问了路，转过一条街就是医馆，医馆看诊的大夫是位花甲老人，给小乞儿检查完腿伤之后，眉头几乎拧成了个川字，声音气愤。“什么人竟然对一个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小乞儿的腿上看起来青紫交加，明显是被人重力踢踹过，尤其是在膝盖骨的位置，更像是被人狠狠碾过，导致腿骨有细微骨裂。这样的伤势，虽说能够治好，可伤筋动骨一百天，对方又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乞儿，这根本是冲着要命去的。

听到这话，沈菁垂眸，掩住眼底的杀意。

身为官差，却如此草菅人命，该死。

楚留香同样脸色不好看，他还以为胡铁花是因为又惹了什么麻烦，才被官差带走，原来是遇上了这等欺压百姓的恶役。

“这位公子......”老大夫给小乞儿上好药，道：“这孩子的腿骨受伤，短时间内不能受力，还是得上一段时间夹板才行，只是......”

老大夫欲言又止。

“老先生有何为难，直言便是。”楚留香唇边含笑，如春风化雨，消解了老大夫心里的犹豫。

“看公子衣着，应该是途经此地。这孩子是个乞儿，腿又受了伤，若是任其在外流浪，怕是活不了几日。公子若是能把人带走自然极好，若是不能，不若让他在我这药铺中当个学徒，也好过流落街头。”

老大夫这话，不可谓不真心。他本就是心善之人，见不得好好的孩子，被这世道逼迫丢了性命。

楚留香沉思片刻，却是摇了摇头。“老先生善心，在下佩服。只是这孩子得罪了人，若留在此地，怕还是有许多麻烦。”说罢，他又问躺在床上的小乞儿。“小子，你可愿意跟我走？虽然不能保证你大富大贵，但吃饱穿暖还是能做到的。”

见惯了世态炎凉，他对这些无依无靠的孩子，总是多了几分怜悯。

小乞儿没说话，眼皮垂下，遮住眼中的不安和惶恐。他想答应却不敢答应，从小到大，他见多了那些因为对方一句承诺，就跟人走的孩子。后来那些人的下场，大多悲惨至极。

他不敢奢望自己有那样好的运气，遇到了大叔那样好的人不说，还能遇到愿意收留他的人。哪怕那个小姑娘让他吃了顿饱饭。哪怕这个白衣人不介意他身上脏污，把他带来医馆。

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好的运气，可以过上好日子。

老大夫见状，哪里还能不明白，这孩子还是不安啊。

可被这公子一说，他也不敢再提让小乞儿留下之类的话。他这医馆也不过是辛苦经营，无权无势，要真惹上麻烦，小老儿赔了命是轻，只怕还要连累一家老小。

“喂，我缺个弟弟，你要不要来给我当弟弟？”就在气氛陷入沉默时，沈菁突然走到床边坐下，圆润可爱的脸上，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

“你如果担心他不是好人，就跟着我吧。我虽然不是好人，可说话算话，说好了让你吃饱穿暖，就绝不会让你饿着。”

人总是更容易相信看起来更弱小的存在，何况沈菁还长得很好看。

小乞儿只觉得心跳都漏了半拍，此刻这小姑娘在他眼中，俨然是个会发光的仙女。

不过，他还是略带犹豫地开口，“我好像.....要比你大。”

沈菁卡壳，她没想到这小乞丐半晌没憋出个屁，到头来就说这么一句话。

身后，传来楚留香的闷笑声。

沈菁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对着小乞儿恶狠狠道：“我就要当姐姐，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小乞儿当然不敢不答应，于是乎，沈菁终于知道了这小乞儿的名字。

他叫杨过，今年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