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病情反复,太子监国,颇为看重这位如亲兄弟一般的同门。
不久前,陆昇就任大理寺少卿。太子登基后,他或许能进入内阁,成为未来的首辅也说不定。
陆昇扬眉而笑:“何以见得?”
姜昙看向茶棚里,泡茶的不是茶棚摊主,而是一个练家子。茶棚里间影影绰绰,恐怕还有更多的护卫。
陆昇今非昔比。
他若想做什么,她完全没有拒绝的机会,在他面前遮遮掩掩,没有必要也没有作用。
“前两日,我见过太子了。”
太子和陆昇一般大的年纪,眉宇间却有深深的皱纹。年轻的国储将忧国忧民写在脸上,什么心事都藏不住。
虽然体谅百姓,但仍有极强的距离感,其实和景胜帝是同一种人。
太子长长地扯了一通东宫和陆昇的功劳,最后简洁地夸赞了姜昙的义举,问她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姜昙缓缓说道:“东宫人才济济,太子与你的布置周全无比,根本不需要我的助力。当初去扬州,怎么可能那么巧,是你给陆青檐透露的消息?”
陆昇并未回答:“你见了太子,他可给你什么赏赐吗?”
姜昙不说话。
路上刮来一阵风。
陆昇的披风极厚,被风一吹却显得空荡荡的,他往旁边瞧了一眼,立时有下属过来给他整理。
待护卫消失,陆昇继续说:“我只是想,若我是你,整日在陆青檐身边,无论如何也会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姜姑娘,你帮我良多,我从心底感激你。”
姜昙对他的感激没什么情绪:“若你不拦我,那是来做什么?”
陆昇让出前路:“我来送你,怕来的晚了,就错过了你,所以一早在这里等你。”
从住处到城门,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姜昙刚起来时天还未亮,到这里时天已蒙蒙亮。
陆昇说的“一早”究竟有多早?
姜昙不知道他是何时在这等着,或许有属下随时照看着。他的心计不比陆青檐,却也不可小觑。
姜昙郑重行了一礼,陆昇站着未动。
“陆少卿,不必送了。姜昙走了,有缘再见。”
她不会再回来,不会有再见。
陆昇笑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姜姑娘,祝你万事顺遂。”
姜昙谨慎地从陆昇身边走过去,他未动,他藏在茶棚里的护卫也未动。
看来他真的无意拦她。
城门处有供行人雇马车的地方,姜昙和商家谈妥,马夫赶着马儿准备过来。
乌日塔站在原地等姜昙。
这时,身边靠近一个人。
乌日塔抬头一看,是那个经常给他送机关锁的人,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乌日塔低头看着他藏在披风下的右手,很希望他再变出一个新的来。
然后风吹起披风,下面却是空的。
不仅袖子是空的,连本该藏着手臂的地方也是空的。
这人没有右手。
乌日塔不由抬头看着他。
陆昇扬起左手,笑说:“这次猜错了,是在这里。”
乌日塔弯起唇角,僵硬地回他一个微笑。
“阿年。”
姜昙在远处叫他。
乌日塔小跑过去,他身后的小红马也哒哒追过去。
来到姜昙身边,乌日塔给她看机关锁,又指了指自己的左手,不对,是右手。
他一通比划,在姜昙眼里却莫名其妙。
姜昙顾忌着陆昇的那些护卫,将乌日塔抱上马车:“我们先离开这里,路上再讲给阿娘听。”
姜昙不理他,乌日塔急得看小红马,它听不懂。
于是乌日塔又回头看那个人。
陆昇站在原地,将左手食指放在唇上,对他笑了笑:
嘘。
眼见陆昇的护卫找过来,好像有事要陆昇处理。
姜昙松了口气,转头又给乌日塔讲起三字经:“早上教你的,还记不记得?”
乌日塔点点头,摆弄机关锁。
姜昙叹气,吩咐马夫赶车。
这时,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急报的护卫下马,禀报陆少卿:“大人,卯时三刻狱卒巡逻发现,重犯陆庸死在狱中。”
姜昙捂住乌日塔的耳朵,酸涩地闭上眼睛。
片刻后,乌日塔察觉脸上下起了雨,他抬头看,是阿娘脸上掉下来的。
乌日塔给阿娘擦泪,忽然想起那个人。
他穿着红色的衣服,高高地站在自己面前,乌日塔不得不仰头看他。
脸颊被捏住,那个人扬着下巴瞧他:“哭!连哭都不会?蠢。”
原来,这就叫做哭。
茶棚旁。
陆昇不由看了一眼官道上的马车,问护卫:“怎么死的?”
“吊死的。”
那护卫仿佛看到了极为可怕的东西:“用了和针一样细的的钢丝,勒在脖上,自尽。”
官道上的马车忽然动了。
路上刮起强风,马车逆风而行,越行越快,很快看不见影子。
护卫给陆昇整理被吹开的披风,陆昇淡淡说:“不必遮了。”
官道上行人渐渐多起来。
这个时候,陆昇反倒脱去披风,露出空荡荡的右手袖子。吸引来四下打量的视线,他也并不在意。
陆昇对护卫说:“回去收殓尸身,厚葬吧。”
德庆十五年,八月十六。
奸臣陆庸死于狱,葬于野。
后因憎恶者众多,坟墓被掘,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