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依照陆青檐的脾气,如若有心仿照旧时的布置,一定会安排得一模一样。
姜昙随意扫了几眼:“是有些像。”
陆青檐忽然抱着她换了个位置,姜昙不得不撑在他身上。
陆青檐定定瞧着她:“那么我与以前有什么不一样,你可注意到了?”
姜昙盯着他的眼睛:“没有。”
“姜昙,你又骗我。”
陆青檐轻轻吐出几字,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灰败的左眼上:“从第一眼你就注意到了,我左眼不能视物,是你那一支毒箭的缘故。”
相反地,姜昙根本没有注意到这座牢房与吴江那座的相似之处。
他念念不忘的心事,只是他一个人的心事。
陆青檐缓缓抚摸姜昙颈上的血脉,忽而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
“昨夜,陆昇死了。”
.
陆昇不知所踪。
没有他的出宫记录,甚至是在东宫附近失去踪迹。
太子领兵将宫里翻了个底朝天,只在东宫不远处的草地上发现一滩血迹。
陆昇就这样生死不知,向来勤勉的太子好几日称病谢客。再出现在人前时,一副颓唐之相。
同月,陆青檐升太常寺卿,备受圣宠。
姜昙领着乌日塔回来时,陆青檐正坐在院子里,身后有人摇扇,有人端酒,皆弯着腰服侍。
院中立着一尊佛像,佛身漆黑,污迹斑驳。
佛像旁站着一人,看着像是个官员。躬身握着布巾,正要为佛像擦拭干净。
看见姜昙进来,停住动作,挂着笑的脸上浮现犹豫,询问地看向陆青檐:“少卿大人……”
陆青檐看了一眼姜昙,视线在乌日塔身上定了定,又收回至佛像身上:“这是夫人,不必拘束,继续。”
他对漆黑的佛像很感兴趣。
那官员对姜昙行了一礼,伸手从佛像的额头擦至面颊。
姜昙对陆青檐的交际往来不感兴趣,他不管她去做什么,她也不必管他做什么。
只是即将转身时,忽有一阵晃眼的光刺着双目。
姜昙缓缓转头,看到布巾之下,漆黑的污迹被抹去,露出金灿灿的光彩。
原来是金佛像。
那官员笑成了一朵花:“听说陆大人信佛,于是信王特意准备了开过光的金身,贺陆大人升迁之喜。”
陆青檐扫了眼手下。
他身边的护卫立刻上前,凑近佛像刮了一层,露出里面的黄铜。原来并不是金佛像,只是涂了一层金漆。
陆青檐面上露出歉意:“多谢王爷好意,下官惶恐,受之有愧。”
嘴上谦卑,神色却轻蔑。
陆青檐说着站起来,身后打扇端酒的一群拥着他回去。
那官员面色惶恐:“陆大人留步,下官还有一件宝贝,求陆大人赏脸。信王他……他身无长物,这已是他能借到的最多银两了。”
姜昙看着陆青檐的神色。
虽然不显,可他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透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堂堂的王爷,皇帝的儿子。
连此人都要给他送礼,陆青檐当然是得意的。
姜昙捂住乌日塔的眼睛:“跟娘走。”
身后传来那官员的笑声,想来是他的宝贝送到了陆青檐心里,托他的事情也能办成了:“那就这么说定了。有陆大人主持公道,想来户部不敢再克扣岁赐……”
姜昙日日早出晚归。
她听闻太子的人马仍没有放弃寻找,寻了半月,终于从一个每日出入皇宫的采买太监身上找到线索。
于是这么从宫内找到宫外,再追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陆昇是绝不可能在宫内的。
宫内人多眼杂,就算死在某个角落,也终究会被哪个宫人发现。
陆昇日日随侍太子身侧,大名鼎鼎的东宫属官,宫内不可能有人不认识他。
所以他一定在宫外。
只是自愿还是被迫,就未可知了。
整整半月,姜昙同样一无所获。
这半月,陆宅贺喜的人蜂拥而至。
陆国公也跟着上门过,却是指着陆青檐的鼻子骂,最后教他身边那个姓吕的白胡子打了出去。
姜昙与陆青檐好几日不见面。
每日姜昙早起出去时,陆青檐甚至还未回来。
郑管家跟在她身后解释:“新官上任,大人彻夜忙公务,正和几个同僚在酒楼应酬……”
他去了哪里,她一点也不想过问。只是她不去找他,他却找上门来了。
这一日,天色已晚。
姜昙与乌日塔在外用过小食才回来。
门口的郑管家急得团团转,姜昙不用听也知道他在急什么。进了屋子,果然见陆青檐立在桌前,信手翻着案上的纸页。
她平日会在纸页上写些计划,一个字也不能让陆青檐看到,故而每次都会反复检查,确保写过的纸页都毁掉才离开。
但,难保没有遗漏。
姜昙大步走过去,将他手中的纸页夺过来,放至眼前一看,竟是白纸。
他竟对着白纸看得如此专注?
姜昙几乎是立刻看向陆青檐。
后者诧异地望着她:“何须如此紧张?阿昙的书案十分干净,翻来覆去,一个字也没有。”
他果然是故意的。
姜昙瞥他一眼:“若旁人未经允许动你的东西,你会不紧张?”
陆青檐说:“那要看是谁?若是你,你我夫妻一体,我的就是你的。”
姜昙无言,转身牵着乌日塔去洗澡。
这孩子除了不说话,哪里都好,要他做什么都乖乖照办。只是现在还要加一点,他不喜欢洗澡。
更准确地说,不喜欢碰水。
以前姜昙从未发现过这一点,只是天渐渐热起来,几乎日日要洗澡,乌日塔对水的排斥就更加明显。
姜昙握着小木条在门口等着。
每隔一段时间,她就要发出动静,告诉乌日塔自己还在外面。
不多时,门被推开一个小缝。
乌日塔湿漉漉地望着她,伸出一只小手。
姜昙在他手心看到湿意,点点头:“另一只。”
乌日塔便换另一只手出来看,也是湿的,再泡一会儿,就会发白,是正正好的时间。
“脑袋呢?”
这小子曾经骗她,往身上淋了些水。最终被她发现,不仅头发没洗,连浴桶都没进,只蹲在浴房玩石头,混够时间再出来。
姜昙不想监视他,也不能一直监视到他长大,一切都得靠他自己,她只起督导之责。
乌日塔走近,将一头打卷的湿发凑至姜昙眼前。
姜昙扔了小木条,迎面用一条布巾将乌日塔裹起来,像一只毛毛虫那样抱住。
“表现很好,阿娘奖励你不用走路,抱你回去睡觉!”
姜昙埋在乌日塔的头发上吸了口气,被他脑袋上的香气熏得打了个喷嚏:“什么时候培养的爱好,你竟往头上抹香膏?”
乌日塔抬头,不吭声看着她——
不可以吗?
姜昙理解他的意思:“阿娘不是说不可以,当然可以!随你喜欢,只是……”
只是什么,姜昙说不出来,她觉得哪里怪怪的。
母子两人踩着石子路上的一地月光,走到尽头。
回到屋子,陆青檐竟还没走。
他手上拿着一卷书,听到动静抬眼看过来,往一旁使了个眼色。
立刻有婢女躬身过来:“夫人,奴婢带小公子去睡觉吧?”
乌日塔搂紧了姜昙的脖颈。
姜昙摸摸他的脑袋:“阿娘告诉过阿年什么?”
乌日塔犹豫一瞬,松开手。却不要婢女抱,自己挣扎着下地,一个人出门去他的小屋子。
屋里便只剩两人。
姜昙不搭理他,兀自拧干巾帕洗漱,岂料刚拿起,就被另一只手拿了过去。
陆青檐一手抬起她的下巴:“我服侍你洗漱。”
鼻间涌入浓郁的香气,让人想起鲤鱼湖上轻纱缠绕的歌女。笑盈盈地抛来媚眼,醉生梦死的纨绔们追上去抱在怀里,一派糜乱的场景。
郑管家竟没说谎,这些天陆青檐彻夜不归,原来在青楼流连。
他身上沾上的脂粉气到现在都没散,教她险些以为是先前乌日塔脑袋上的香膏。
姜昙睁眼,看也不看他:“我自己来。”
她信手将陆青檐推开,忽然推出了一阵珠串响动的声音,细听之下,还有银铃撞击,细密而绵长。
姜昙一时怀疑是自己腕上的手链断了,可她很快想起来,自己从不戴手链。
那就只能是……
“是我手重了吗?”
陆青檐的手臂从背后圈过来。
姜昙低头,无比清楚地看到他的衣袖是半透明的,上面绣着花纹,隐约透出结实有力的手臂。
热意源源不断,从什么也遮不住的衣袖中传过来。
眼前还有低垂下来珠链,就是方才她推他时发出的声响。
是陆青檐。
姜昙愕然。
她足足反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