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胡子老头打了个酒嗝:“小公子都这么大了,咱来得急,什么都没准备。”
许久,陆青檐平静开口:“你认错了,那不是我的儿子。”
白胡子老头瞪大眼睛:“那个女人她——”
“那是我的夫人。”
陆青檐面无表情。
两人去了书房,陆青檐静静斟茶,白胡子老头端起来,愣是没敢喝。
陆青檐问:“吕先生,宫里怎么样?”
吕先生得意地说:“不办好事情,咱怎么敢喝庆功酒呢!那道士教我比下去后,再没脸出来见人啦,应该是卷铺盖回家去了。”
陆青檐短暂地笑了一下。
“招摇撞骗,欺瞒天子。他不是回家了,而是死了。”
吕先生的笑容一滞,他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内情。
整个人不由哆嗦起来:“那我怎么办?”
“吕先生是当时神儒,博古通今,呼风唤雨,深受皇上宠信,怎么能和他一样。”
“咱也是个骗子……要不咱还是回乡去,有肉吃有酒喝,舒舒坦坦的,还有女人陪……”
陆青檐淡淡瞥他一眼,吕先生这话不敢往下说了。
“我在这,保你无事。”
听得这话,吕先生又放心了。
酒嗝打出来,他又迷蒙起来,盯着桌上的金玉镇纸起了心思:“咱最近手头有点紧……”
昨夜不仅喝了酒,还赌了钱,身上的银两都输光了。
陆青檐说:“待会儿让邓显带你去取。最近收敛些,不要被人看到。”
“是是是。”
得了好处,吕先生又关心起陆青檐的近况:“方才见你心情不错,到家又心情不好起来……是不是为那个崽子?你也知道,咱以前是混过江湖的,要不要……”
茶盏在手心来回地转。
陆青檐在考虑,片刻后问:“你有把握不留尾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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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昙买了三个糖饼。
她一个,乌日塔一个。因为不好吃独食,所以第三个送给陆昇。
走出陆宅不远,果然如她所料,陆昇的人来找她了。
“姜姑娘。”来人是喜安,他弯腰和乌日塔打招呼:“小公子。”
乌日塔还记得他。
在姜昙手忙脚乱的时候,是喜安给他绑的发辫。
喜安摊开手,手上是一个机关锁:“小公子,咱们去那边玩吧。”
这个机关锁显然比以前的那个更有难度,乌日塔接过来摆弄了一会儿,解不开。于是愈加专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姜昙离开两步,乌日塔立刻看过来。
姜昙说:“娘亲有个朋友要见,阿年能不能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乌日塔点头,和喜安到一边去。
陆昇竟在首饰铺子等她。
姜昙找到他时,陆昇正让掌柜将一对手镯拿出来看,眼睛忙得不可开交。
“你怎么对这些有兴趣?”
拿出来的这些,陆昇都不满意,掌柜只得往库房里去找。
陆昇这才有空跟她说话:“周胜喜事将近,托我帮他挑一挑。”
愣了片刻,姜昙反应他说的喜事是什么:“紫珠有孕了!”
他挑起这个话头,却不继续往下说了,转而说起另一件事:
“二十二日,也就是昨日。陆青檐向皇上引荐吕神儒,和冯道士斗法,召来乌云急雨。冯道士败,今晨已被处死。”
姜昙一头雾水。
陆昇说:“冯道士是我们的人,擅长扶乩之术。长宁宫失火一事后,他应皇上所求,卜出闫慈为奸,只在皇上面前得宠了七日。”
姜昙不知道长宁宫失火的来龙去脉,却知道皇上宠信意味着什么。
卜出闫慈为奸,说明皇上信了。
然而圣心只偏移了七日,就叫陆青檐再度笼络住。
听说皇上许多年不上朝,日常便是服用丹药,专心修炼。
像是沉溺在漩涡中,被冯道士短暂地拉出来一下,又被陆青檐按下去。
姜昙肃然道:“闫党根深蒂固,你们最好从长计议。”
陆昇摇头:“停不下来了。第一刀已经挥出去,冯道士死了。若是无动于衷,接下来就是内阁的人,朝臣……再接下来,或许就轮到我了。”
姜昙察觉到他话中有异,忽然扭头看去。
说着陆昇的方向,她看到了门口的陆青檐,他一手牵着乌日塔,一边看过来。
“阿昙,你去哪了?阿年一个人站在外面,险些走丢。”
姜昙看向乌日塔,后者从陆青檐手中挣脱,投入姜昙的怀抱。
他鲜少这样主动,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陆青檐问:“昇弟,你回来了?扬州的事查得怎么样?”
陆昇笑了笑:“拖长兄的福,一切都好。想来先前那么多冤案,都是谣传。”
陆青檐点头:“正是。如今这世道,遍地刁民。”
随后对姜昙说:“阿昙,我只是路过,还有事要办。你们逛完先行回府。”
姜昙直起身来看他:“我逛完了,和你一起走。”
她疑心陆青檐又跟踪自己,面上大气,私底下小心眼。
陆青檐诧异地看她一眼:“那自然好。”
离开时,姜昙对陆昇留下一句话:“你先前说的事,我答应了。”
陆青檐一个字都没问。
外面候着马车,陆青檐没有骗她,果然有事要办。
车上睡着一个醉醺醺的白胡子老头,正是他们在府里见过的那一个。
马车停在赌坊门前,陆青檐的小厮将一包银子递给门房,后者点头哈腰地接过:“欢迎大爷下次来玩。”
两个小厮将白胡子老头抬下马车,送到了赌坊里去。
姜昙全程皱眉看着,她以为陆青檐又在做什么不得了的勾当。
陆青檐解释:“他算我的师父,按辈分,阿年该叫他一声爷爷。年纪大了,只有喝酒和赌钱两个爱好。”
姜昙方才仔细察看过他的面相:“此人脸色涨红,脚步发虚。若长此以往,不能长久。”
陆青檐却说:“他早年上过战场,一到阴雨天就浑身疼痛,只有喝酒和赌钱的时候才是快乐的。人生苦短,我倒觉得该如他这般,及时行乐才好。”
姜昙不赞同地摇头。
陆青檐笑了笑,转向一旁专心玩机关锁的乌日塔。
他两指将机关锁拿出来,翻转着观察片刻,一番捣鼓,很快将机关锁拆开。
“看,很简单。”
不多时,又将机关锁还原,放回乌日塔手里。
乌日塔的内心受到震撼。
他不再只是对机关锁感兴趣,视线上移,反而对陆青檐的手指生出了兴趣。
他想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陆青檐放慢动作,耐心地在他面前演示一遍。
乌日塔学的很快,没过一会儿,就和陆青檐做的一模一样。
“他很聪明,念书了没有?”
陆青檐说:“前几日我在京中找了几位先生,不知道你满不满意。待明日把他们请到府里,你和阿年挑一个喜欢的,以后就让他在府里教阿年读书。”
乌日塔连话都不肯说。
姜昙教他读书、念信,他也只是听着,似懂非懂。
他在某些方面异常敏锐,学习能力很快,比如机关锁,又比如姜昙的医术。
相应的,在另一些方面就有些迟钝,比如开口说话,比如读书习字。
“他还太小,再等等吧。”
“不小了,京中如他这般年纪的世家子弟,早已请先生开蒙。机敏的小童,连书都学过几本。”
陆青檐劝道:“就算不正式读书,也要先准备起来,免得落后于人。”
姜昙听出几分旁的意味:“你这么上心?”
“当然。”陆青檐一笑:“你是我的妻子,他就是我的儿子。我把他当做亲生之子。”
没等姜昙凑近细究他的神情,陆青檐来到乌日塔面前:“你说好不好,阿年?”
乌日塔当然是沉默的。
夜里拆纱布,一层一层地掀开,背上的东西终于好了。
原本就要拆开,只是陆青檐怕她痛,于是又涂药涂了好几日。
姜昙背过身去,铜镜中若隐若现一个什么花的形状,看不真切。
这就是他说的净身、去秽?
陆青檐走过来,将她的头发捞起来,方便她细看:“是佛教的梵印莲花纹。”
他仔细地在她背上端详着,忽然在花芯处吻了吻,循着发间的香气上去,下巴搁在她的颈窝。
“我想你了。”
姜昙屹然不动,在他吻上她的耳廓时忽然开口:
“阿年的鞋上有污泥,可他今日一整日都在平地。你今日是在哪发现他的?”
铜镜中,她看到陆青檐原本半阖的眼睛睁开。
姜昙披上外衣。
陆青檐缓缓站直身体:“那么我也有问题要问你。今日你与陆昇是偶然遇见的吗?你答应他的事是什么?”
笃笃笃。
门被敲响,却没有人声。
是乌日塔。
许久的沉默后,门又被敲了敲。
“我今日发现他时,他撞到一个渔贩,带着水的鱼掉了一地。落在地上,自然成了污泥。”
陆青檐把姜昙的外衣缓缓合拢,将衣带一根根系好:“阿年习惯与你睡,这几日我先去书房住。
姜昙拉住他的一缕头发
陆青檐转身,姜昙说:“我今日与陆昇说的是,答应去紫珠孩子的周岁宴。满月礼约莫在一年后,大概去不了。但周岁宴在两年后,你答应过我的。”
陆青檐凑过来亲她,门口又是三声。
姜昙推开他,说话时声音很低,似有些不好意思:“明晚你过来,我让阿年去偏院,他也该一个人住了。”
“好,等着我。”
翌日,陆青檐上朝。
姜昙来到书房,铺纸提笔。
冯道士是第一刀,她应了陆昇,便来做这第二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