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正是姚卓。
陆青檐在外的手段令人闻风丧胆,可偏偏对陆家的人软了三分。就连这个早就出嫁的表妹,也一让再让。
然而他是舒坦了,姚卓却不舒坦,毕竟受苦的可是他啊。
一旦得到允许,姚卓就迫不及待地追过来。
沈芳茵对姜昙使了个眼色,随后掀开车帘一角,讥讽地笑:“我去哪里,连我庸表兄都不过问,你又有什么资格来问?”
姚卓不与她客气:“就是你庸表兄下令让我来的,你尽管去告状,拿下!”
一声令下,车夫被官兵按在地上,车帘被掀开,官兵扯着车里的婢女拉下来,不给人任何躲藏的机会。
姜昙只来得及遮住乌日塔的眼睛。
沈芳茵气得浑身颤抖,却还是挡住了姜昙两人:“我可能要有负大表兄所托了,姜妙仪,你千万等到我们来救你。”
陆昇帮她到如此地步,姜昙已经很感激了。当初谁也想不到,陆青檐竟会来扬州,恰在此处遇见,可见该来的总是逃不掉。
“谢谢你,茵表妹。”
姜昙抱着乌日塔下了马车。
姚卓眼冒金光:“果然有两个人!弟妹,你还没见过你的长兄吧,带上孩子一起去我府上玩玩?”
姜昙看向地上两个瑟瑟发抖的婢女,姚卓立刻会意:“放心,我不动她们。”
姚家的马车停在巷口,姜昙抱着乌日塔往马车上走去。
经过姚卓身边时,他忽然伸手抓掉了姜昙的面纱,看清她的长相,一阵嫌恶。
姜昙看过来。
姚卓立时嬉皮笑脸:“不小心,不小心。面纱还给你,弟妹还是戴着吧。”
陆昇怎么带回来一个这么丑的女人,扬州这么多美女,难道是看得腻了,偏偏喜欢丑的?
姜昙坐上马车,乌日塔睁开眼睛。姜昙低声问:“还不舒服吗?”
乌日塔摇摇头,又点点头。
最后双手搂紧姜昙的脖颈,不肯撒开。
自从到了扬州,乌日塔就精神恹恹,连路也走不动。
姜昙诊脉诊不出什么,暂且归因为他不适应中原,水土不服。
大概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以前是她亏欠他,多宠一些也是应当的。
约莫两刻钟后,马车停了下来,姚卓亲自掀开车帘:“弟妹,到了。”
姜昙以为她会见到陆青檐,可见到的却是大夫人。
大夫人被关在佛堂内,面容略有些憔悴。
姚卓推开门时,一个蒲团丢过来,他不痛不痒地抖着袖上灰尘:“婶娘,你儿媳妇和孙子来啦!岁锦平日看着一个挺正经的人,不吭声给你弄出这么大一个孙子,高兴不?”
佛堂的门被关上,姚卓在外面哈哈大笑。
大夫人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警惕地看着姜昙:“你是?”
随即又看到姜昙怀里的乌日塔,黑漆漆的眼珠子扫过她,重新趴回姜昙肩上。
姜昙低头见礼:“大夫人,我是姜昙,姜妙仪。德庆十年的夏日,我在府里给老祖宗贺过寿。”
大夫人半晌才想起来:“哦,是你,你与昇儿……”
“大公子光风霁月,于我有照拂之恩,并不是姚卓所说那样。”
大夫人想也是,自己的儿子循规蹈矩,怎么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
她坐回蒲团上,不知怎么有些失望。
五年前就开始给陆昇择亲,折腾了一番下来,连陆昌那个结巴都成亲了,陆昇还一个人单着。原本以为他将沈芳茵留在身边是喜欢她,没想到只过了一年他就将人嫁出去了。
她这个做娘的,从很久以前就搞不懂儿子的想法了。
陆昇万事主意大,不让她操心,偏生这件事执拗得很。
两人彼此无言。
怀中的乌日塔困倦不已,小手无力脱落,身体也往下掉。姜昙往上托了托,大夫人忽然开口:“你那样抱,受累得很。”
遵照大夫人的指点,姜昙换了个姿势,果然省力不少。
此时夜已深了。
姜昙跟着打盹,大夫人忽然又说:“夜里凉,你也不知道给孩子挡一挡。”
姜昙迷迷糊糊睁开眼,四下里也没有可以御寒之物。
大夫人不知从哪拿出来一件披风,递给姜昙。姜昙艰难地腾出手去接,大夫人看不过去,直接将披风盖在乌日塔身上,严严实实。
“这是你的孩子吗?你这娘做的极不用心。”大夫人愤愤说:“若不是这孩子一刻不停地抓着你的衣领,我险些以为是你从哪偷的。”
姜昙确实理亏:“是我的错。”
“嘴上说错有什么用,你倒是真认识到自己错在哪了?这孩子看着是个聪明的,知道你心有愧疚,所以装可见讨你疼,可见是你亏欠他狠了。”
说着,大夫人狐疑看姜昙一眼:“你该不会扔过他吧?”
姜昙连忙摇头。
随后又问:“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大夫人得意地说:“那当然,昇儿小时候装过许多次,谁家做娘的都看得出来。”
姜昙这才明白乌日塔精神恹恹的原因。
她没有解释地冷了这孩子五年,一朝被人点醒开始爱他,却不知如何爱他。
乌日塔察觉她的变化,于是一刻不停地黏着她,他太没有安全感了。
姜昙心中一角塌下去,摸了摸乌日塔的小辫子。
后半夜,大夫人似是想起陆昇,又变成浑身硬壳的模样,冷漠地坐在一边。
第二日一早,佛堂门被打开。
姚卓喜气洋洋地说:“弟妹,婶娘,陆昇回来了。不过他先去了陆家,料想稍后就过来。长公子让我请你们共用斋饭。”
斋饭不过是青菜豆腐,还有一小碟豆豉,一碗米粥。
端到面前时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然而如此简单的斋饭,却是每日一早就由山上的和尚做好,放置食盒内,一路上几人接力送到姚府。
端到食案上时,要最适宜入口的温度。
若是府里贵人想晚些吃,那么山上就得不停地做和送,直到贵人吃上饭为止。
如此一来回,每日至少花费两个时辰。
也就是说,要保证他们现在刚好吃上送至府里的斋饭,佛寺的和尚需得从夜半开始做饭。
这斋饭可谓奢侈。
姜昙将筷子搁下,这饭她吃不下去。
姚卓也吃不下去,青菜豆腐的滋味实在寡淡,即使配上豆豉也是带着苦涩的咸味。
真不知道做和尚有什么意思,这陆青檐近几年越发奇怪,心平气和,出行低调,突然看破红尘了一样。
念珠不留手,动不动就读佛经,只差剃度了。
不过看见他时,总是披散着头发,倒也有那么点带发修行的意思。
姚卓慢吞吞地嚼着,瞥见陆青檐已快用完了。
不过他用饭的顺序十分奇怪,先吃青菜,后吃豆腐,接着吃齁咸的豆豉,最后喝薄粥。
姿态不像是吃早饭,更像是完成任务。这样一定更难吃,亏他能咽得下去!
哎,没滋味。
这时,门口的下人过来耳语。姚卓一听乐了,有趣的终于来了。
姚卓挤眉弄眼:“长公子,待会儿陆昇就来了,小的有一个好主意!”
陆青檐擦拭唇角,边看过来。
“陆昇的女人长得极丑,脸上还有一道疤,难看得很。而且我发现,他那儿子不会说话,好像是个哑巴!”
姚卓眼中十分兴奋:“都说陆昇是个君子,不知道他更想要他的丑女人和哑巴儿子,还是要他亲娘。”
陆青檐短促地笑了一下:“随你。”
.
饭刚撤下去,就有人通知姜昙:“大公子来了。”
姚家的下人推搡着姜昙和大夫人出去,陆昇就站在院子里。
姜昙弄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让陆昇选人吗?那自然是选大夫人。
很快,她就知道姚卓想干什么了。
背后忽然有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压上来,乌日塔被她们夺走了!
“还——”
嘴巴也被堵住了。
姜昙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乌日塔被带到姚卓面前。
陆昇和姜昙对视一眼,对姚卓说:“姚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往我身上招呼,为难女人和孩子没什么意思,是不是?”
姚卓笑嘻嘻的:“大公子,你的女人孩子,和你的母亲,只能带走一边。不过我知道你是个孝子,替你选好了。”
说着,他让人把大夫人放出来,推到陆昇身边。
大夫人叫他:“昇儿。”
陆昇将大夫人护至身后,眼神仍不离姜昙:“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这就没意思了。”
姚卓笑得更欢了:“这女人长得丑,这孩子也满头小辫,一身胡人打扮,是你的种吗?更何况他还是个哑巴,你不如找个更漂亮的女人,再生一个好儿子。”
乌日塔咬了姚卓一口。
“你这小畜生!”
姚卓将他揪得离地,恶狠狠地盯着他:“你是真不会说话,还是假不会说话?死前可会叫唤一声?”
他侧头笑说:“大公子,你这孩子不会说话,我倒有个偏方替他治一治。”
说着,他把手中的刀搁在乌日塔稚嫩的肩头,往下压了压:“小崽子,叫一声大爷,我就放了你,怎么样?”
乌日塔沉默地盯着他。
这小崽子不怕他。
陆昇说:“姚公子,筹码丢了,拿什么跟我做生意?”
姚卓咧嘴笑了笑,往侧面看了一眼,那里不远处坐着一个人。
面对如此热闹的场面,他一直不曾开口点评什么。
陆昇扬眉而笑:“长兄,弟弟先前得罪了你,还请高抬贵手,原谅我吧。”
说着他撩起衣摆,要跪下去。
姜昙再也忍不下去了,像个疯婆子一样挣扎,大喊道:“陆庸!”
一声大喊过后,姜昙全身的温度从心口流泻而去,最后变得浑身冰凉。
重回扬州之后,水土不服的不止有乌日塔,还有她自己。看似无事,实则浑身的神经都已紧绷。
陆青檐手眼通天。
从他手中逃出去一次已是侥幸,绝不可能有第二次。
被他发现是迟早的事,姜昙这些年不止一次地预想,如果再次落入他手中,会被他如何剥皮拆骨。
故而来到姚家时,刀尖已悬在头顶,躁动不安的心脏反而变得平静。
已经这样了,无所谓他再用什么手段对待她。
可是偏偏,被凌迟的不是自己。
而是她刚决心好好爱护的乌日塔,和对她屡次施以援手的陆昇。
她做好了被陆昇道破身份的准备,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放下尊严笑盈盈地下跪。
这样的好人,凭什么这么被折辱呢?
折辱过后会如何,被杀掉吗?
姜昙总算想明白,为什么陆青檐没有在箭上抹毒,就是打着猫捉老鼠的心思。
玩够了,再杀掉。
他一贯是这样“料理”人的。
谁是第一个呢?
被陆青檐逼到无处可退,只能在他面前苦苦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