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关禁闭的D108连吃了三天软饭。
所谓的关禁闭,是指拥有一间自己的休息室,连带着配套的卫生间和洗浴设施。
可怕又恶毒的逃犯告诉他,如果再试图逃走,就会采取一点严厉措施。不得不说,这是相对有效的威胁,让小狗回忆起科学院的设施内那一整排陈列缸中的大脑,只是想想那种如同剥皮青蛙般的永生方式,D108的牙齿就开始打颤。
但除此之外,他也感受到一点茫然。
人生中头一次,他不再受到指令的安排,既没有每日的固定训练,也不存在未达标的体罚,仿佛紧实仓促的生活一下子变得空旷,令他瞬间迷失、无所适从。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D108发现自己并未被捆在床上,那些机械臂远远挥动着向他打了个招呼。
然后他坐在原地发了好一会的呆,直到新的餐食被送过来。
这一次他的身边不再有其他人。
D108先是喝掉了眼熟的营养剂,接着面对纸杯子里的彩色糕点愣愣地打量很久。
为了防止他搞出点什么自/杀/行动,法赫纳既没有提供餐具,也没有提供易碎的瓷盘子。
那些机械触手偃旗息鼓似地收束蛰伏,不再以一种恶心的姿态晃来晃去,D108催眠自己,假装绑匪们暂时没有关注这间小小的休息室,并在犹豫了大概半小时之后,慢慢地、慢慢地捏起一枚小杯子蛋糕。
他小心谨慎地轻轻咬了一小口。
形状完美的糕点上出现了一枚细细的缺口,变得不那么规则,但更诱人了。
科学院确实向狗群提供了拒食的相关训练。
但这一规范的作用其实并不如预期的那样好,想要嗅闻并且尝试看起来能吃的东西,是猎犬的天性。
D108告诉自己就尝一下。
他只是好奇。好奇普通人类的食物。
然后他吃掉了一整个小蛋糕。
“他很可爱呀。”
远程观看的法赫纳同朗聊天,卡兰最近精神不济,但好在另一位人类乘客的存在令它不再感到孤独。
观察仓鼠进食也十分有趣。
“非常谨慎。”
男人瞥一眼荷鲁斯之眼抓取的影像投屏,一边在智脑上写写画画。
他看见被抓上船的年轻人在吃下第一口甜食后,捧着纸杯发了很久的呆,然后对方左右环顾,又咬了一口。
第二次的缺口显然比第一次大很多。
最后D108眨眨眼睛,将整枚点心都塞进嘴里,便不再动弹。猎犬行动队的成员既没有咀嚼,也没有吐出来,就那样含着,好像在感受“食物”这一复杂的概念。
这样的画面静止了很久,久到朗差点以为法赫纳提供的视频出现卡壳,D108才伸出手去抓第二枚,也是最后一枚纸杯蛋糕。
他将那柔软的烘培物握在手里,紧紧地攥住,发出细小的呜咽声。
“还是个小孩子。”
男人叹着气将光屏放到一边,稍微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右腿,感受肢体与外骨骼衔接处的协调性。
“科学院让这样的小鬼头上战场。”
金棕色的眼睛中有一瞬间涌起阴沉的情绪:“把人类当成兵器培养,以成年人的手段迫害儿童,他们不该存留在这宇宙间。”
“他们该死。”
出乎意料,星舰也发出赞同的附和。
法赫纳很少流露出如此具有针对性的主观情绪,它和自己的主导者一样,大部分时候都懒洋洋的以旁观者的心态打量着世界,就像人类乘车观察大草原时因为野生动物的奔跑撕咬而发出“哇哇”的赞美感叹那样。
绕着圈的机械触手打了几个结,又被星舰自己拆开:“他们欺负卡兰,我要找机会吃掉他们,嘿嘿。把他们和他们的基地全部吞进阿卡夏的裂隙,咻地一下!”
趁着主导者最近在同那些纷杂的嘴和眼珠子作斗争,没太多精力分给现实,它找到了一个大放厥词的机会。
“什么?”
朗怔了一下,下意识地侧过头。他像是在同孩子交谈那样,不动声色地询问。
“他们……这些坏东西也欺负了卡兰吗?”
“欺负了很久呀。”
没觉察到自己被套话的狗狗舰还在操纵着触手打滚,面前的人类不怕它,它就表现出最真实的活泼状态。
“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快死了,因为监判院的研究员一直用电流刺激他的大脑,不让他睡觉,为了寻找一个合适的同调波段,他们还给他的身上扎满了探针——很粗很粗的那种!”
法赫纳逐渐变得小小声:“我原本不想和他同调的,之前接受测试的人都不动了。卡兰告诉我,大部分人类都无法承受过高的冗余压,也接受不了我的数据交换,人很脆弱,轻易就会颅内大出血。”
“他让我不要怕,他说自己会活很久很久。”
其实也没有太久。
在过去近百年的时光后,一些后知后觉的认知占据了星舰的思维,于一板一眼的数据之外创造出新的bug……人类将其称之为自我和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