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圭言当然听不出秦斯礼是在赶人,账本的事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随后,便大言不惭地说:“我住在这里,你来总是要和我打声招呼的……”说到这里,徐圭言身子往前凑了凑,小声说,“当然了,以主簿的身份,你自然是不能出入县令家的……”
“……但如果你和县令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我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秦斯礼掀起眼皮瞅了她一眼。
看他没反应,徐圭言便觉得无趣,直了直身子,“你是为了今日我将你调去登记户籍,不满意了?”
“你以为你把我调走,就没人给你添乱了?”
秦斯礼这才抬头看向徐圭言,“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我也算是有过婚约的人,不用这么防备着我。”
“不防备着你,你都找人打我一顿了……”说到这里,徐圭言看向远处的彩云和浮玉,“彩云,浮玉!”
两人走过来。
“彩云,闻着这桂花香,我倒想起来西市街那家的桂花酒酿,你们两个去给我买些回来吧,”说着,拿出些银两,塞到彩云手中。
接过银子的彩云看了一眼浮玉,徐圭言这是要将他们支走,便也没多言,浮玉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等人走了,院子里清净下来,徐圭言才开始对着秦斯礼翻旧账,“我来凉州城,你哪一次不是死手?我有命活就已经是万幸了,秋闱是大事,稍有差池就是掉脑袋的命,我怎么敢把你放在我身边?”
秦斯礼冷笑,瞧瞧,上一次说他对她还有感情,不然不会给她留条命,这回又说他下死手,徐圭言就有这种把一件事翻着花说出不同模样的本事。
“你不信我,李林和陆明川就可靠?”
徐圭言摇头,拿起一颗棋子放在指尖把玩,“我谁都不信,但秦斯礼,你是死里逃生的人,再来一次,你知道怎么活……但他们不一样,出了事,我们都是要掉脑袋的。”
“掉脑袋?”秦斯礼笑了,“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会放过?”
“对啊,所以我才……”话说到一半,徐圭言顿了顿,领悟了他的意思后,垂眸,语气幽幽,“你对我不仁,我自然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你什么时候心慈手软过?”
话音落,两人的气氛瞬间变了,过往的纠缠理不清剪不断,他们都没有放下的打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二日一早,秦斯礼因做户籍登记不用去府衙便先去了一趟凉州城外的庄子上,见竹城。
竹城不知道他要来,素面朝天,看到秦斯礼来,礼还没行便跑回屋。
“这么急做什么?我又不是鬼……”秦斯礼拧着眉头说了一句,入了正厅,小厮倒了杯茶过来。
等竹城这点时间他也没浪费,拿着庄子里的账簿,随手翻看了几页。
一盏茶的功夫,竹城婀娜多姿地走到正厅里,恭敬地给秦斯礼请安、行礼。
秦斯礼捧着账簿,看到了竹城的打扮,目光不由得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遍,最后眼睛一眯,目光落在竹城脸上。
“哪有见到郎君就跑的道理?”秦斯礼把账簿合起来,扔到桌子上,“还让我等你?幸亏你主子是我,不然早就被赏三十大板了。”
竹城听着秦斯礼的话,虽是责备,但不正经的模样,着实不像生气,于是她笑眼盈盈地走上前,端起茶壶,给秦斯礼斟茶。
“奴婢斟茶赔罪,可好?”端着茶,就要递给秦斯礼。
秦斯礼笑笑,瞥了一眼热腾腾的茶,没接,反而仰头看着她,“秋闱准备的怎么样?”
“书院老师教得好,但我脑子愚笨,只能尽力而为。”
“你才准备不过两三月而已,不急于一时,今年没中,下一次定可以。”
竹城点点头,把手中的茶往前递了递,可秦斯礼还是没接,她抿了抿嘴,又问:“郎君今日来,就只是为了问我秋闱一事?”
秦斯礼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竹城看秦斯礼这副模样,眼睛一翻,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热腾腾的茶水溅出来,“秦斯礼,你现在装模作样给谁看?”
秦斯礼瞥了眼桌子上乱飞的茶杯盖,笑了笑,正要安抚她,只听竹城说:“徐县令来之前,你是这副模样吗?你和温润如玉、清风霁月沾边吗?你还以为你是长安那个不可一世的贵公子吗?装腔作势这么久,你不累吗?”
顷刻之间,秦斯礼脸上的笑便没了。
竹城自知说错了话,但她怎么也低不下头去,她陪他一路走过来,他的苦楚只有她清楚,他给不了她名分,她也不奢求,但……尊严总是要给的吧?
“跪下。”
竹城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秦斯礼冷漠地看向她,眼底没有一丝温情,不可抗拒的模样让竹城有些害怕。
片刻后,她跪了下来。
而后,肩膀一沉,竹城咬着牙,低着头,泪水涌出,她忍着不出声。
秦斯礼踩着她的肩膀,面无表情地说,“我和顾书意秋闱后完婚,婚后便可纳你为妾,这件事我说了算,顾家和冯家做不了我的主。等你考上了,我便放你走。”
竹城没说话,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可秦斯礼现在这幅模样及其慎人,她是真的怕了,他是从不人不鬼的地步走到了现在,什么手段他没用过,什么手段她没见过?
不知过多久,竹城肩膀一轻,她本来用力挺着,秦斯礼这么一松,她便倒在一旁。
“我知道你想和我做夫妻,我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说完,竹城看到他脚从身边走过。
“秦斯礼,你以为这样就能还人情吗?”
秦斯礼脚步一顿,“没有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当初我没逼你。”
脚步声又响起,竹城瘫坐在地上,泪水往下掉,她人却麻木了一样,怎么都回不过神。
宝盖在马车上等着,本来喜笑颜开的秦斯礼,从庄子上下来后便气压极低。
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敢问。
直到和书吏、胥吏碰面后,才像换了个人似的,脸上挂着笑,左右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