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记录都是前任、或者是更久远的县令留下来,其可信程度我觉得您应该不怀疑,”徐圭言又从袖口里拿出两本册子。
“他们这几家人,登记有喜十月后也没来给婴儿登记、拿户籍。”
“那这也不能说明,他们就把刚生下来的孩子扔了吧?”冯知节反问。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徐圭言往前走了一步,“但是您记得,您家做法请来的三座女婴塔吗?上面记了这些将士给女婴的祝福咒语,希望她们来世不要来他们家。”
冯知节一愣。
“您要是不记得,我们现在去弃婴塔一看便知。”
冯知节一时无话可说。
“大将军,我拦下这折子可不是为了我自己的政绩,更是为了您。要是百姓们知道,您都能给杀害自己孩子的人加官晋爵,百姓心寒啊。”
不对!冯知节喝了酒,脑子转得慢,手一拍额头,“小丫头,你甭在这里骗我,将士们加官晋爵是因为他在战场上立了功,一码事归一码事。”
徐圭言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那……您的意思是,母亲生了孩子,再掐死孩子,给了她生命再夺走她生命,一功一过,不算违法?”
冯知节拧着眉头看她。
徐圭言垂眸,“他违反律令,本应是死罪,如果不是后唐动乱,他也没命上战场,立功的人也不该是他们。如果您真的先要给出生入死的将士们荣华富贵,不如给十二三岁的孩童,以及花甲之年的老人,他们更需要这个。”
“况且,您这么做,日后有功勋的人在大街上滥杀无辜,用一句’我在战场上立过功’当免死金牌,那上战场到底是为了得到滥杀无辜的权力,还是为了守护百姓、守护后唐?”
冯知节看出来了,徐圭言花言巧语,怎么说都是她的道理。
“他们在战场上一刀一刀厮杀过来的,他们应该得到这些。我当将军的,为我的将士们做事,有错吗?”
“我遵从后唐律令,有错吗?”
一时间两人面面相觑。
冯知节思考半晌,“你按着我的折子不放,就是在等这一刻吧?”他抿着嘴,“有备而来的,你说说吧。”
“如果大将军您不阻拦我斩首这几位违反律令的将士,加官晋爵的事我不会阻拦。”
“给他们贵族的头衔,再斩杀他们?”
“天子与庶民同罪,”徐圭言解释道,“您给他们争取功勋,全意全意待他们,得人心。我是一城之主,我要按照律法办事,弃婴就是死罪,理应斩首示众。”
冯知节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但徐圭言初次见面就给他当头棒喝,一时间他觉得自己下不来台,但也欣赏徐圭言的胆量和骨气。
“那就按照你说的办吧。”
徐圭言脸上一下子挂出十分璀璨的笑,“谢将军,”说完,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印章,在晋封折子上盖了章。
冯知节看着红彤彤的印章,有那么一瞬间恍惚,眼前这丫头傻啊,不怕他说漏嘴,这些人跑路或者是找关系疏通吗?
他还是真的小瞧了徐圭言。
庆功宴一散,涉事人员一出冯府便被徐圭言安排的士兵们捉拿归案,酒还没醒兴高采烈的劲儿还没过去,一盆冷水浇过来,腿都软了。
也有不服的,徐圭言也没多解释,直接敲晕把他们抓回府衙的监狱。
就连醉醺醺的李林,听说徐圭言派兵抓人,都不好意思见他走后门,却不注意摔了一个跟头。
冯淑娇和冯知节都听说了,但也不好出来阻拦,等徐圭言满载而归离开前,她还笑眯眯地进门拜谢冯将军宽宏大量。
冯知节怎么想都觉得自己被设计了,气得头疼回屋休息。
一晚上,顾慎如都没来,冯淑娇脸色不好,也没有应酬的心思,等人都走完了,丫鬟扶着她从殿堂里走出来,迎面一阵风,刮来一阵清香。
闻味道,她就知道是谁来了。
“凉州郡公,您来了也不通报一声,有失远迎。”
李子由背着手,笑眯眯地看着冯淑娇,“您不用和我如此生分,我过来送个贺礼就走。”
冯淑娇直起身子看他,李子由一副飘飘然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认识这么多年了,他就没怎么变过。
只见李子由的随从走出来排成一行,将名贵的礼品一一展示一遍。
“您有心,我便脸皮厚得都收下了,”冯淑娇笑着说,招呼丫鬟把贺礼拿回屋。
“您今日来晚了,酒没喝上,不过不要紧,改日我一定请您喝凉州最好的酒,”冯淑娇笑着说,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李子由跟在她身边,云淡风轻地点头。
“今日没见顾刺史,他有事?”
冯淑娇仍旧笑着,“是啊,临近秋闱,他自然是忙起来了。”
李子由点头,“既然他不在,那我错过的酒,今日就给我补上吧?”
冯淑娇脚步一顿,李子由也停下了脚步,两人对视一眼。
“我随口一说,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冯淑娇听到这话,笑意才再从脸上浮现出来,“那我安排马车送您?”
李子由摆摆手,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直到他人影不见了,冯淑娇一股泼辣劲儿上来,翻了个白眼后又骂了一句,“晦气!”
跟在一旁的大丫鬟长青嗤笑一声。
冯淑娇斜眼看过去,冷哼一声。
“这事儿你要是敢告诉老爷,我拔了你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