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在先前的夺嫡纷争之中家破人亡,死的死伤的伤。
几年之后新皇登基,大赦天下,秦家只有秦斯礼和秦家老太太还活着,在偏远荒凉之地苟延残喘。
大赦天下后数月有余,秦斯礼背着秦老太太敲开刘县令的家门,他只记得手指弯曲,皲裂得每一条裂纹都疼痛。
彼时,秦斯礼穿着草鞋,破衣烂衫,头发杂乱,整个人不成人形。
唯有一双在夜色中熠熠发光的眼还能看,他嘴唇干裂,门开了一条缝隙,他刚张开嘴什么话都还未出口时,刘谦明就命人关上了门。
后来不知怎么的,刘谦明偷偷开了条门缝,趁着夜色,无人在意的时候,将蜷缩街角的祖孙二人迎了进去。
秦斯礼那时候真的是人不如狗,有人收留他和祖母,是该千恩万谢。
他顾不得许多,安顿好老太太后弓着腰跑过去,跪下来朝着刘谦明磕头,“刘县令,祖母发了病,不得已才来求您,就几日而已……”
自尊和脸面有什么用?
既换不来吃食,又得不到遮风避雨的屋子。
秦斯礼什么都不要了,秦家往日的炙手可热还历历在目,他秦斯礼虽不是秦家里最出众的公子,却也众星捧月,也算是皇城长安名门望族中人人都想攀附的天之骄子,各家女婿的首选。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高楼塌,天子骄子堕落成泥,还不如一条狗活得自在。
后来,秦斯礼发达了,罪臣之子虽被平反,但依旧无法考取功名,士农工商,他只能做最低贱的商人。
秦斯礼和波斯来的商人做买卖,日积月累,有钱有了秦府,名声却不甚好听。
但秦斯礼和刘县令关系不错,从一个点,变成一张关系网,秦斯礼用银钱疏通,几年下来秦家的日子也算是好过起来。
这几年的照拂,不是一个救命之恩能概括的,如果没有刘谦明,秦斯礼怕早已成了孤魂野鬼了。
可这些话,秦斯礼不想和徐圭言讲,也不能讲。
他的处境,不是她能想象的。
“宝盖,备轿,送县令大人回府。”
而后,他拿出一件衣服给她改上,宝盖见过县令,只不过秦斯礼一直提防着他人看到她的面容,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一行人从后门走出去,只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秦公子……”半乐看到了秦斯礼,抬手打了个招呼,面色上有些羞愧。半乐和秦斯礼在长安是见过面的,半乐一直都觉得自己家姑娘做的过火了,看到他心中无限愧意。
“秦公子,那我们就先走了。”
宝盖在一旁支着火把,半乐的表情秦斯礼全注意到了,只不过他忽略了半乐脸上的不自在,让丫鬟扶徐圭言上了半乐准备的马车。半乐打了个招呼后,驾着马车远远离去了。
秦斯礼看了一会儿,等马车消失不见才往回走。
刚走进院子内,灯笼火把亮了一片,竹城迈着碎步婀娜多姿地走过来,火把的火光倒影在她脸上,“郎君好,我是来送信的。”
秦斯礼面无表情,接过了竹城手里的信。
借着光扫过一片,秦斯礼收起了信,“我知道了,你先回吧。”
火把声噼里啪啦,竹城看了一眼秦斯礼,行礼后转身离开了。
穿过隧道,暗又复明,秦斯礼看到了站在院内的顾慎如。
他转身看到了秦斯礼。
“你是何时知道此事的?”
“我派人去长安彩买大婚的家具,顺便也跟踪调查了一下徐圭言。”
顾慎如笑着拍了拍秦斯礼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计谋多端,不过从外表看,徐圭言也算无恙。”
秦斯礼并排站到顾慎如身边,一只手接过顾慎如手里的酒杯,另一只手背到身后,仰头看着明月。
“给她个教训罢了,时日长着呢。”
“哈哈哈,教训的好,”顾慎如满心欢喜,也仰头看向圆月,月光将两人的背影拉得极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马车刚拐个弯,半乐就听到了帘子内动静不对。
“去府衙。”
听到这清醒的三个字,半乐一愣,“姑娘您没喝醉啊。”
徐圭言做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这算什么,不过是几杯酒而已。”
半乐笑笑,转念一想,问了出来:“那姑娘您查出来是谁打……打劫你的人了吗?”
徐圭言长叹一口气,“这还用查?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
她看过刘谦明的账本,秦斯礼和刘谦明的关系捆绑至深,今日他却什么实话都没说。
七年不见,虽然她挂念着秦斯礼,可谁知道秦斯礼现在是什么样子?还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还是那个诚恳交心的翩翩少年郎?
还是像她一样,沉溺于人情世故之中早已忘了本色?
秦斯礼早就不是她记忆中那个秦斯礼了。
“……可悲可叹啊……”
徐圭言长叹一声。
可她也不是那个只知道吃酒、玩乐的少女了。
如果都不是彼此记忆中的那个人,那就没有必要伪装下去了,撕掉面具,来场真正的较量吧。
“他可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