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身份倒不复杂，一个参谋，一个小将军，她们来楼兰的主要目的是驻军。”

贺怀清听到这两字算是回神，又敏锐地蹙起眉，但并未打断羌怨的话。

“看你的样子，也应该知道我的烦扰了。”

少女颔首。

驻军，这不就是赤／裸／裸的监视和控制吗？况且还是如此剑拔弩张的关系。

“她们的理由是，探测到‘蜃景’，所以希望我们能够允许她们派遣军队在附近，等候并研究。”

——说起来，蜃景我倒是略有耳闻，不过值得这么大动干戈吗？

“当然不值得，不过也不能这么说，它处在个很尴尬的位置，没有人知道它的价值，所以探寻它的价值这件事也变得有价值起来。”

贺怀清表示理解，但说白了，所谓的实地探测也是驻军的幌子，借个正当理由。况且两国联姻的消息早已散布，为了不先落个背信弃义的诟病，楼兰当下确实进退不得。

——那殿下打算答应？

“当然不可能，这次前来本就是谈判。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毕竟千里迢迢。”

“你首先要留意的是这个参谋，她是个狡猾的老太太。狡猾到人所共知的地步，和楼兰的交锋追及起来是北漠之战。那是我们吃的第一场败仗，却不是最后一场。”

羌怨自嘲地莞尔。

她还记得万军之中，风度翩翩的少年，那抹淡然又挑衅的笑，狂妄却珍贵。但光阴似箭，上次的万国朝商，她见到美人迟暮，甚至升起怜悯心，两人谈不上冰释前嫌，但也惺惺相惜，这次大商估计也是在人选上费了番心思。

——打住。

贺怀清先是腹诽羌怨的乐观，而后似乎想到什么，将右手掌抵在左手指上摆出停止的姿势。

——老太太？北漠之战是什么时候？

“就是我和你说的那场，我差点死在边境线的那场。”

贺怀清歪头，她把眼前人打量又打量。

——……

羌怨望着白纸上充斥复杂的疑问之情的省略号，她正准备开口解释，又有一句话跳出来。

——你今年九十了？！

贺怀清目瞪口呆，伴着那句话从椅上蹦起，捏住下巴弯着腰把羌怨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恨不得贴在衣服上观察遍。殿下沉思，赞同了这个答案——为什么说赞同，因为她的时间于她而言，并未引起重视。

虽然贺怀清知道羌怨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可活灵活现的类人生物立在此处，还是叫她充斥好奇心，这个国家的人都和羌怨一样吗？还是说仅仅羌怨一人？这样的思考让她短暂地回到那间噪杂的实验室里，无聊的暖气、枯燥的操作、永无止境的探索。

羌怨觉察出少女的想入非非，她耐心地等候对方的思想回笼。

——还真看不出来。

贺怀清讪笑地坐回原来的位置，放弃了探求，长生、不死，好像是人类乃至所有生命体所渴望的目标，她也难以避免，所以她对眼前年轻女子的兴趣又浓郁几分。

有种奇妙的，戏文里见到漂亮妖怪里的书生的失魂落魄，或者说是遇到自己缪斯的艺术家的口不择言。

羌怨继续说下去。

“我不指望你能对付她，你多说几句话就会露馅，所以如果不想要叫事情变得太难收场，不要去招惹她。同行的那个小将军莽撞些，你和她多多打些交道，她叫常生，是容昌麾下虞泱的心尖徒妹，至于这个虞泱……哼，我不赘述她，你会自然地在各人口中听到她。”

羌怨的书桌上有个精致的浮雕镀金海洋沙漏，它算是近现代物什其中之一，已经漏干净许久。贺怀清瘫在椅子里，衣裳早已被蹭得凌乱不堪，她恍惚地注视那没有动静的沙漏发呆。

“差不多就到这里了——好在她们都不熟悉容乐。”

隐隐约约的嗡嗡声减弱，直至寂静，少女回神，控制不住地遮掩着打个哈欠，泪珠从眼角滑落，她简单地用中指节拭去。

——知道了，我要弄清她们来的真实目的对吧？那我的报偿呢？

“这么自信？”

羌怨笑眼弯弯，少女的倦态让她刻意地收敛语句的输出。

贺怀清撇嘴，没再讨要。她整好耸拉下来的衣裙，还不忘损道。

——殿下不会也在身体内进化出一套水循环系统了吧？

羌怨被她这么一提及，还真感到几分口干舌燥。

在她转身盛酒时，贺怀清猛然想到所谓的“滴水观音”。

她注意到羌怨的茶具和饮水用品很是固定，每天都会被仆役端来，日落之时会端走，要从这上面做手脚可不容易，便敛起心神，只因此事倒不着急，十七谷多少也明白该留点时间给她，所以还是先把即将到来的来客摸索清楚。

因为疫灾已然临近收尾阶段，她不好再寻借口去医官院同小雨见面，联系外界的想法也被搁置，她并没有主动向她提及，说明可能还是心存猜疑，那这次的接待，亦可以是个表忠心的路子。

那就不得不找出个楼兰的秘密来套取信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