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春雨降临。
一道惊雷刮过的时候,姜枕正蜷缩在谢御的怀中,睡眼惺忪。
他曾经被天雷劈了太多次,安静下来时听到这么一声,难免有些害怕,下意识往安全的地方钻。
他的弧度没有太大,并不想吵醒谢御。
轰隆——
而当第二道惊雷闪过的时候,那刺目的白光仿佛要扎穿他最后的一道防线,从窗棂穿透进来,将屋子一时倒转如临白昼。
姜枕倏地一抖,有些不安。
他的喉咙里冒出些细微的咕噜声,姜枕作为人参害怕时便会如此,修成人形后已经改掉、但现在这么一惊,不免又发出声音。
天雷仍旧在外边翻滚,铺天盖地的雨将村庄笼罩,好似要将夜空开肠破肚,划出道刺耳的弦音。姜枕的长睫惊慌地颤了下,内心不安定,好半会儿才察觉到头顶有束目光。
谢御不知何时醒了,正静默地看着他。神色虽如晨起时的江面薄雾,看不明白,但掌心却有力地安抚着姜枕的脊背,轻拍了两下。
谢御的嗓音有些哑:“怎了?”
姜枕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于是道:“没事,外边下雨了。”
“嗯。”
谢御伸出手将帐幔解开,层叠的纱瞬间垂了下来,遮住那试探的白光。黑暗的空间更加逼仄,却让人没由来的心安。
“别怕。”谢御安抚道。
“……”姜枕眨眨眼,不知道谢御怎么看出来的。
谢御轻柔地摩挲着姜枕的后脖颈,没告诉他刚才醒来时,少年的眼尾耷拉,浅棕瞳仁水润,像剔透的玻璃珠,让人感到心软。
姜枕当真将情绪写在了脸上。
谢御摸了摸姜枕的脸,“睡吧。”
……坦白说,被天雷这么一惊,姜枕已经全无睡意。但还是乖巧地闭上眼,悄悄地扯了被褥上来遮了耳朵:“好。”
第三道天雷落下的时候,声音实在有些大。黑云压顶,如直取性命般威慑着这座村庄,如把天空捅了个篓子,巨兽嘶吼,雨往下泼。姜枕的心随着外界跳动,已有些快了,很是难受。
吱呀——
正在此时,一道开门声隐没在雨中。姜枕却还是听清了,他瞬间紧张起来,因为来源正是隔壁、阿姐居住的屋子。
这么晚了,她要去哪?
姜枕睁开眼,跟谢御对上目光,两人仅短暂地交汇,便一同坐了起来。
“我出去看看。”姜枕不放心,随意地披上外衣,要趿拉着鞋子往外走。
谢御给他拉了回来,“别急,人还在。”说罢便给姜枕整理衣襟,“认真穿。”
“……”
穿戴整齐,姜枕快步行至门前,便听到了下楼的声音。他有些犹豫,抱着阿姐或许有事去找小二的想法,并没有立刻推开门、但过了片刻,楼下仍无声响。
漫天的雨往下漂泊,击落在青石台阶上,发出噼啪的响声。姜枕的心像被水倒灌了一样,无比沉重。他推开门,飞奔下楼。
——哪里还有阿姐的身影?
姜枕抬起头,谢御在二层查看了阿姐的房间,示意:人不在。
那她会去哪?
一楼仅有小二在趴着睡觉,姜枕不忍心打扰他,四处梭巡,的确没人了。他准备出去,谢御刚好走了下来,便直说:“昨夜阿、姑娘让我待在客栈里不能出去,是不是有危险?”
这话像是疑问,可姜枕知道定然与险境脱不了关系。阿姐再三嘱咐他不能出去,又在深夜离开客栈,想来是有大事要发生。
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铺天盖地的雨往下砸,在屋檐上汇聚又垂落,雨柱连成珠帘、雷电划破夜空,骤现的强光将沥青路面溅开的雨丝定格。
姜枕很后悔自己什么都不做,他做的东西太少,又没有计划,等到了最后才恍然醒悟。这让他讨厌自己,恰逢天边惊雷,谢御却及时握住他的手:“无妨。”
谢御道:“此路孤魂野鬼多,但并非凶象。她去只是解决神树的谜底,不会有危险。”
姜枕却安定不下来,直到谢御抱住了他。
“客官……你们这是……?”背后突然传来小二的声音,他这是醒了,一脸迷糊:“你们这是要出去吗?可带了伞?”
姜枕从谢御的怀里挪开,问:“没有,能借一把吗?”
“当然。”小二取出一把。
姜枕接过,又道了谢,才疑虑道:“谢御。”
“嗯。”
姜枕道:“我还是想去。”
但这并非添乱,姜枕解释说:“若是灵力未封,我定然不会去添麻烦,可现在我们都一样,在翻拟的天地里没了灵力,我不能让她一个人。”
小二听得困惑,挠了挠头。
谢御道:“嗯,走吧。”
他答应得太利落,准备孤身一人的姜枕愣住。
谢御道:“左边是神树的方向,她心细如发,若提前与你说过,不会是她真正的决定。”
谢御将油纸伞取过,随而撑开:“去卫井那吧。”
姜枕便跟上去。
刚撞入雨幕中,潮湿空气便裹挟着泥土气息钻入衣领里,雨意磅礴,抓住每丝可能滑入背脊,引发战栗。姜枕被雨滴拍了满脸,有些刺痛。
谢御便伸手帮他擦了下,复而牵着他走入黑暗:“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
他这是在解释答应得这么快的缘由,姜枕却早已猜到,他虽然内心很紧张,但听到谢御这样说却不免放松了些,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谢御。”
“不用说这些。”谢御跟他十指相扣。
雨太大,把光压迫得一丝都没有,乌云似要将天地完全吞噬。姜枕探头看了一眼,头发瞬间湿了一大片,又被谢御牵拢。
姜枕吸了吸鼻子,正要说些话,突然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像是呱呱落地时无边的绝望,手脚乱蹬的拒绝。姜枕再次探头,谢御便将伞倾斜过去。
只见不远处,一位白发老妪抱着襁褓的婴孩,正唱着细碎的歌谣。姜枕听不清,却看见膛灶里微弱的余烬——她们正靠着东西取暖,而楼上却嘎吱一声,推开了窗棂,温暖的炭火气息哪怕被风吹走,姜枕也能感受到。
一位锦衣公子探头,揣着手炉,正欣赏着雨景。
姜枕倏地一愣,顿了脚步。
谢御问:“怎了?”
姜枕却说不出话来。
内心那点不安被逐渐的放大,手指也无意识地绞紧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