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今个有新人飞升!”
“人,还是妖?”
“好像是、妖。”
轰隆!
天雷翻滚,地界缺失,八荒以数道仙气萦绕而上,在九霄天外的西门里盘旋。仙鹤长鸣,朱红丹青,一派极好的风景。
西门卫兵手握长戟,皆是剑眉星目。因年岁太长,已眉长鬓青。他们目光不动地盯着那道氤氲白雾,在疾风的拉扯中,终于从里面踏出来一个面貌尚小的少年。
“来者何人?!”卫兵握住长戟,十人整齐地后腿一蹬,作攻击姿态。
“南海妖族,姜枕。”
声音清润文雅,如同涓涓细流。无需仔细打量,便觉少年容貌昳丽,肤白胜雪;柳叶眉临近星瞳,浅棕色的眸泛着细碎的松,仿若雪尖那最佳的颜色。
他的长发乌黑,长到小腿处。身穿月白色的素袍,一抹玉白腰带束着身形,恍若溪边柳条。
卫兵们片刻后才收回神色,为首的人头长四眼,太阳穴分别有一只,他声音掷地:“恭迎仙人飞升,只是不知,你可有亲戚,或者是钱财,恩怨之色?”
“……那是什么?”
见姜枕不懂,几位卫兵神色微变。
“……”他头一次飞升,在下界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但见卫兵神情不对,于是试探开口:“有?”
为首的人轻咳两声,解释说:“现在飞升不比寻常,天地间恢宏一片,早已不缺了悟大道之人。妖族若是要飞升,便要与上府仙人有瓜葛,血缘……或情爱,恩怨之色。”
姜枕一头雾水:“若什么都没有呢?”
“那就、”十位卫兵聚集在一块儿,为首的人招姜枕过去。
姜枕不明所以地走上前,却见十人卫兵突然变成一张巨大的金铜赤脚,犹如孙猴儿被掌心覆盖般,阴影和威压压着头顶,扑面而来。
只听十人振臂高呼:
“下去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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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界,东洲。
临途村坐落在极为偏僻的一角,但这里风景宜人,背靠青山,脚下长河绿水。山峦间房屋层叠,鳞次栉比。晨起时白雾环抱此地,落日时残霞亲吻百姓灿烂的笑容。
这里千百年都一如往常般热闹,安宁。
今日也是一样。
“刘大娘,下午好啊!您家捡到的那个傻子怎么样了?昨日夜里我们家招待他吃饭,看他说话挺清晰的,是不是好了啊?”
一个背着木柴的青年面带微笑,浑身洋溢着蓬勃的温暖。田坎旁的大娘也朝他露出个笑容,“我们家那个哥儿啊……”她叹口气,“还是跟花花草草说话呢,不急。”
青年略显失望,挠挠头:“是我着急了,但这村里的……若是他早早清醒了些,也好做抉择才是。”
他双手捏着捆木柴的绑带,在肩臂上绷得紧紧的:“他这般好看的人,一看就不是这个地方的,说不定真如他所说,是外头的修士呢?!”
“傻孩子,我们这地这么偏,哪个仙人往我们这掉。再说,如果真是仙人,怎么就不肯使个法术给我们瞧瞧?整日跟花草讲话,他是傻的,你也要跟着疯了。”刘大娘笑着招招手,让青年附耳过来,“你瞧,就算不是我们这儿的,也不入乡随俗了?”
随着她手指的方向,青年挪眼看过去,呼吸微微一窒。
只见山坡下来了一位少年,他长发及腰,随和煦的清风飘扬。虽身穿淡灰色的粗布麻衣,却仍旧被那窄细的腰勾出几分恍若柳条般的诗意。或许是感受到他们的视线,少年微微仰起头,面容白皙,双眸伶俐,两颊略有劳作后的红晕,看起来如红尘里的白毛絮。
少年见到两人,微微顿步。刘大娘乐呵呵地道:“来,哥儿。来见过你的长大哥,你昨儿夜里才去他们那轮了饭。”
姜枕轻轻点头,将肩膀上的麻绳扣紧,背着木柴走向两人的身边:“长大哥好。”他没等长方形回话,就朝大娘道:“我今个给村里背了木柴,待会儿给您留些,我先回去收拾了。”
长方形恋恋不舍:“这么快?不跟大娘聊一会儿吗?”
姜枕抬起头,见到他痴迷的眼神,又摇摇头:“不了,我本住在大娘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回去再聊。”
刘大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闻言连忙摆手:“回去吧回去吧。”待姜枕走远,长方形正要拉着她说话,刘大娘突然吼了一声:“哥儿,回去不准跟花草讲话!”
老远传来姜枕的声音:“知道了。”
回到刘大娘家,位于左面的柴房是给他腾出来的一间小屋。把木柴放下,堆积成形,才拍拍手去井口打水洗手。到擦脸的时候,旁边就幽幽地传来声音:“小枕头。”
姜枕惊喜地抬起脸,看向声音的来源。那是一棵枝繁叶茂,十分挺拔的大树,树皮上正挤出一个皱皱的人脸,口吐人言:“我已经将你的事情传至南海,他们让你多保重身体,现下妖族朝不保夕,你不必回去。”
姜枕摇摇头:“我知道,我回去也帮不上忙。”
他那日从西门被踹下来,落地时丹田受损,大乘修为散成了练气,现在连人修里的三岁小孩都打不过,回去跟帮倒忙并无区别。
但他心态还算好,问:“谢谢你帮忙。途经江都城,有没有受伤?”
大树口吐人言:“没有。江都城关闭数十年,对周围事物并不管束。只是你从大乘变练气七重,实在可惜。”
它又道:“我问了南海的老祖宗,现在天界更改,多数为人修。应该是不让妖族直接飞升了。”
姜枕想起卫兵的话,点点头:“我知道。他们说,要与上府仙人有瓜葛……和血缘。什么恩怨,情爱……”
大树解释道:“就是走后门了罢,跟仙人攀上关系。”
姜枕沮丧地说:“飞升之后便是独立的,如何能靠这个来筛选。”将帕子叠好,搭在晾晒的木杆上,“就算听他们的,飞升后又不能下界,我也没办法攀关系。”
有些落寞,又很快打起精神:“也没事,本才活了一百多年。大乘修为是机缘巧合得来的,就当还回去了吧。”
姜枕搭好手帕,心态又好了起来,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大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什么机缘?”
姜枕解释道:“我修成练气二重的时候,在南海山巅碰到了一道天雷。我被劈了一次,成了筑基。后面每修为进阶,便有天雷劈我。树妖爷爷说,这是天道失心疯了。”
“……”大树的神情变幻莫测,看起来也难以言喻。须臾后才口吐人言:“我原也听老祖宗说过,没想到是真的。据说你一共被劈了两百次?”
“是的。”
大树神情更惊惧了:“那你当真是厉害,这天雷劈一次都能要半条命。”
姜枕腼腆地笑了下。大树的神情更为复杂,总觉得汗毛倒竖。它活了两百年,还从未见到这么奇异的事情。不过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说,立刻腾出妖力,变成一个白发青年,来到姜枕身边,顺手布下了障眼法。
“祖宗说,你若还想飞升,其实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姜枕闻言,点头如捣蒜:“当然愿意!”
青年道:“嗯,但祖宗并未告诉我仔细的。”他伸出手,掌心里出现了一个书筒,上面环绕着磅礴的灵气。这是上千年的大妖才能布下的。
“这东西,你需在夜里借着月光,滴入鲜血,才能查看。”他见姜枕接过,又道:“不可给旁人知晓,包括我。”
姜枕乖顺地点了点头,“好。”
两人说话间,刘大娘也从田里回来了,她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了刚买的新鲜鸡蛋,吆喝道:“哥儿,快出来!”
姜枕正犹豫着要不要从障眼法里出去,就看见她转过头,目光盯着自己,旋即大步走来:“哥儿,你怎么又跟这些花草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