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冲家的小厮已经赶了新马车来,返程时宋疏遥只带上了苏忱,席间饮了酒,宋疏遥有些醉意,胳膊撑在马车的轩窗上神游,时不时跟苏忱搭上几句话。
沉默中,苏忱抬手打开帷幔,翠堤新柳,一群低飞的燕子掠过柳梢,天色向晚,明月洒下清辉,清浅的冷光落到苏忱手上,他翻手挑了挑微风,又看回宋疏遥的眼睛。
她眼里的光有点暗淡,强行打着精神睁着眼,定定望着一处时有点傻傻的可爱,苏忱笑着问她:“困了吗?”
“没有,”宋疏遥顿时回过神来,放下胳膊坐正了,“没困。”
眼见就要到苏忱的宅子了,他微笑着点点头,又道:“今日不尽兴?”
“怎么会,”宋疏遥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伪装的不好露了馅,是不是脸色不佳扫了苏忱的兴,赶紧笑道,“今日这么多好友雅集,岂有不尽兴的道理,酒都多喝了两盏,苏大人别多想,我这脸色一向这么难看,可不是不高兴。”
苏忱笑了,声音很轻很透:“想策马吗?”
“嗯?”
“我带你去个地方。”
宋疏遥没打算再来一场,可苏忱这人说起来话来动听,微微扬起的嘴角好似一弯新月,尤其是喝了点酒,朦朦胧胧中听他说话,总有些哄骗的趣味。
她想了想,应道:“行。”
苏宅刚修缮完不久,苏忱也是刚从官舍里搬出来,他祖上底子颇丰,刚置房产就选了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南北通透,有些气派,宋疏遥跟着他随意溜达了一圈,赞道:“不错不错,花不少银子吧?”
宋疏遥爱捧朋友的场,从不让场子冷了,不管怎么样也得夸上两句,苏忱拿她没办法,颇为宠溺地笑道:“不是带你看宅子。”
他真诚地温声道:“疏遥,不必总顾念旁人的所思所想,你自己高兴最为重要。”
“我……是,我自己高兴最重要,”一直以来她都好脾气惯了的,从没想过这些,心中微微一动,浅笑道,“多谢,不过你已经是我的朋友了,不算旁人。”
“我不算旁人?”苏忱笑着反问。
这句反问没有问题,就是颇有些隐秘的暧昧,宋疏遥感觉自己失言了,就没立即答他的话。
苏忱没想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又继续道:“那你也别顾及我,明明伤感,还对着我强颜欢笑。”
她今日见了谢字卿之后,的确有些伤感,见他一次,就想起从前一次,哪怕是前几日谢字卿站在相府门口,她看着他那袭雪白的袍子,都感觉像是去年冬日里两人一起看过的雪。
只是这些伤感都是转瞬即逝,她想的不是谢字卿,而是追逐他的那些日子里,自己的感受。
宋疏遥心间一凝,苏忱恰好停下了,旁边就是马厩,苏忱吩咐仆役道:“牵两匹马出来,要最温顺的。”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怎样答他那句话,想说点什么,或是掩饰,或是搪塞,谁知苏忱却好像没说过这话茬,转身看她时又是笑意如水了,把缰绳递到她手上,说道:“知道西郊后山的那处野湖吗?”
“嗯。”宋疏遥点头。
苏忱眼眸清亮:“看谁先到那,输了的人,明日在红莲夜请吃酒。”
清风月下,风光旖旎,宋疏遥策马奔腾,仰起脸来感受和煦的春风,心中如释重负,豁然开朗。
苏忱骑得也不慢,在后面跟着,被落下一截。
很快就到了西郊的那片湖,茂盛的芦苇遮挡水域,透过缝隙能看见平坦的水面上映着月光,风一吹,波光粼粼,好似镜面碎了一地。
“苏大人,是我先到。”宋疏遥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翻身下马,回眸对着他笑。
苏忱也下马:“好,红莲夜,明日下值了我请你喝酒。”
“那就不好意思啦,”宋疏遥眨眨眼,“本来一直说是我请你的。”
“礼尚往来,我先请你。”
“那说定了,”宋疏遥嫣然一笑,“苏大人,我很久没这么畅快了。”
苏忱的目光闪了闪,往旁边侧了身,看向远处温情脉脉道:“看那边。”
静夜沉沉,月华流转,有风袭来,吹散了湖边飘飘洒洒的芦花,几点昏黄的微芒隐在霜雪般的飞絮之间,随着夜风浮动渐渐现了出来,千点万点,浮浮沉沉,好似藏匿在黑夜里的数不尽的星。
“是萤火虫。”宋疏遥被眼前绚烂一震,走到湖边拨开一簇芦苇,伸出手,就有光点落在她的手心里。
是春日暮色里的萤火,她在东都长大,竟然不知西郊还有这样一处好地方。
苏忱拨开芦苇问她:“想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