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如连转动头颅都困难的婴儿般脆弱,那身为唯一的大人,我当然要使他们免遭蒙蔽。”
“即使那是他们自己建造的假象?”闲院春暮眼神越发温和。
“我是个侦探,闲院爸爸。”少年抬头直直望向闲院春暮的眼睛。
“作为侦探,我只需要关注真相就足够了。”
也许锋利,也许残忍。
真相和现实固然痛苦,但好过永远活在谎言与欺骗的虚妄之中。
世人往往没有这种看破真相的力量,那乱步要做的,就是把现实赤裸裸的摆在所有人面前。
逃避或是恐惧,接受或者拒绝,不同的人出于不同的立场,理所当然的对同一件事有持有截然相反的看法。
——但他人的选择并不重要。
作为一个侦探,江户川乱步只需要找到真相就足够了。
“这样啊。”闲院春暮失笑着摇摇头,对少年任性的话语报以极大的宽容,神色温柔的看着他。
在父亲的眼睛里,少年的周围仿佛散发着浅浅的光芒,虽不耀眼,却已然能够在黑夜中指引方向。
“那就祝你永远不会被谎言与假象蒙骗,祝你的脚步永远坚定,不会犹豫。”
“我的孩子……”
闲院春暮低下头,与江户川乱步额头相抵。
“愿你的前路光明,永远坦荡无忧。”
……
等到福泽谕吉赶到“V”组织的据点时,明亮的月光下只余一座坍塌的废墟。
他呆愣愣的站在石块与钢筋前,浑身冰凉,连缩在宽大袍袖中的双手都止不住的颤抖。
又一次,又一次……
因为他的疏忽与犹豫,又一个无辜的生命惨遭死亡的侵蚀。
福泽啊福泽,迄今为止,你到底都守护了什么啊……
“大叔!!!!!”
就在福泽即将陷入绝望之际,一声如鸡鸣般响亮的声音把他从地狱拉回了现实。
他顾不上其他匆忙转身看去,急着要确认些什么一样。
不远处的一块石板下,被阴影遮住的地方,那个熟悉的身影猛的窜了起来。
“大叔!大叔!!太慢了大叔!”江户川乱步猛的从地上站起拍拍因席地而坐沾染在身上的灰尘,动作灵巧,表情兴奋的往福泽身边跑去。
“我刚刚可是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绑匪先生们从废墟里救出来——虽然某个围观的路人其实才是主要劳动力——但这不重要,大叔你速度真的太慢了诶!”
少年叽叽喳喳的仿佛麻雀一样絮絮不停、蹦蹦跳跳的走着,而后脚步慢慢停下,声音也逐渐弱了下来。
因为此时借着月夜的亮光他终于看清了福泽眼中的情绪,不是夸赞,不是惊叹,而是——愤怒。
如灼热的烈火一般,只要看上一眼便觉得刺痛的愤怒。
福泽谕吉说不上自己为什么生气。
生气少年的肆意妄为?还是他不顾安危的胡乱行动?
也许这些都有,但那愤怒好像又来源于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大叔,对不起。”少年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福泽谕吉,先一步的意识到了眼前大叔生气的原因。
也许战争真的会让人变成怪物,这愤怒的原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造访过福泽的心,以至于他一时忘记了它的名字——
那是隐藏于人类基因本能中的,对于幼崽的关注与关心。
是不掺杂任何利益考量的,只是年长者对于年幼者的纯粹关心。
在夜晚的寂静中,空气一时间变得十分压抑,江户川乱步似乎想说些什么补救,但又觉得此刻最好还是不要火上浇油。
“……在来的路上,我看到快餐店还开着。”突然,沉默的福泽开口打破了寂静。
“……啊?”
乱步有些摸不着头脑。
福泽深吸一口气,似乎努力的想让自己的语气没那么生硬,“我看到那里面有冰淇淋机,你不是说过想吃冰淇淋吗。”
横滨的灯火随着钟表的摆动逐渐黑暗,但路旁的快餐店还亮着暖融融的光。
当时正焦急赶路的福泽侧头看过一眼,脑海中的第一反应便是那孩子似乎曾嚷嚷着要吃冰淇淋——以及这玩意和红豆年糕不一样,最多只能吃一个!
江户川乱步似乎完全没有料到福泽谕吉会是这种反应,呆呆的站着原地,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福泽谕吉见状犹豫的伸出手摸了摸少年鸡窝般的头发,有些不甘愿的补充了一句:“最多两个,不可以再多吃了。”会闹肚子的。
话音落下,本来呆住的江户川乱步好像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一样。
他抬起头看向福泽,豆大的泪滴仿佛断线珍珠一样瞬间滚落,顷刻间便沾湿了那身乡下风格的旧衣服。
“对不起……”
少年大概自觉丢人抬手胡乱的擦着眼泪,虽然尽力想维持平静,却还是忍不住哽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并非是世人的救世主,也不是什么能够解开一切迷题的侦探,至少在此刻前他从未意识到。
无论是父亲过分的胡闹,还是大叔灼热的怒火。
这都是因为在他们眼中,江户川乱步从来都只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孩子。
所以他不需要太坚强、太全能,也不需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的去寻找真相。
也许他终究会长成可以为一方遮风避雨的参天大树,但至少现在,那棵替他遮挡风雨的树木还未倒下。
“对不起大叔,对不起!”
少年的哭声越发强烈,福泽有些无措的看着眼前的孩子哭的好像自己抢了他的糖一样。
‘实在不行……买三个吧。’
福泽谕吉有些发愁的想着,同时仿佛听到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底线再一次碎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