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我还有个仇人活着呢……”
“还、还有一个?”上野裕夫错愕道。
站在他面前的上野健次郎闻言点点头,微笑道:“是啊,还有一个。”
三十年前的海王祭,一个无辜的少女被丢下悬崖失去了生命。
三十年后的海神祭期间,一个中年人怀揣着积蓄多年的愧疚,亲手为所爱之人报了仇。
上野裕夫并不认为自己叔叔做错了什么,也不认为越过无能的政府机关自己报仇这件事有什么错误。
但是自家叔叔是不是有点太猛了?!这种事情都能这么大咧咧的直接说出来吗?!
上野裕夫苦恼的揉了揉头发,语气迟疑的试图提醒他:“那个人……我认识吗?”
你把名字告诉我,我去帮你找他麻烦呀!
现在这么多人看着呢,咱们首要目的是要先脱罪呀!
您好歹委婉一点,不要一副“我现在就要去杀了那个小瘪三”的样子啊!
上野健次郎闻言一愣,转瞬间就反应过来他一定是会错意了,于是只是笑笑也不搭茬。
低头看向手表确认了下时间,又转头看向大海。
原本无边无际的乌云如今只剩下了一小块,顽强的盘踞在众人所处的这座小岛上。
橙黄明亮的太阳肆意播撒着温暖的光辉,落在海面上,是一片片橘色的波光粼粼闪耀。
“是时候了……”上野健次郎有些叹息的开口,语气里有一丝隐藏极深的如释重负。
“你看啊,小裕夫。”他转过头来看向侄子,面上露出了极其灿烂的笑容。
“乌云就要散去了。”
“叔叔……”看到他这幅样子,上野裕夫顿时愣住,无端生出些不安来。
他向前走了几步想要离上野健次郎更近一些,却被他挥手制止了。
“我该走了。”上野健次郎语气坚定,在侄子惊惧的眼神下后退了一步。
“叔叔!”上野裕夫再次向前一步,但由于上野健次郎目前极其危险的境地,又生怕刺激到他,于是又赶忙停下了脚步。
“你不是问我那个人你认不认识吗?”上野健次郎突然道。
上野裕夫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答自己“我认不认识你那个仇人”这个问题。
可是他刚才不是不愿意回答吗?为什么现在又突然提起了。
“那个人你认识,而且很熟悉……”就在上野裕夫思索间,上野健次郎又开口了。
“你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他也陪在你身边很久,是你的家人,也算是你的朋友……”
上野健次郎低沉温柔的声音环绕在上野裕夫耳边,话语里的信息却让他忍不住有些战栗。
和自己认识很多年,是自己的朋友、家人,这个范围极小,小的只能装下一个人。
“叔叔……”上野裕夫的声音颤抖,他面带希冀的看向上野健次郎,希望能从他嘴里得到一个和自己想法截然相反的名字。
但也许就如他常常感叹的那样——命运已经对他格外恩赐。
所以现在,它来收取报酬了。
“那个人……就是我。”上野健次郎平静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悬崖上的风一时静了,空气中弥漫起一股凝重的气息。
闲院春暮对此早有预料,有些惋惜的闭上了眼。
但剩余的几个人还是因上野健次郎的这番话而瞪大了眼睛。
“你……”大野幼夫张开嘴,却又瞬间失声。
仇人,到低是怎样的情感,才能让一个人用这种称呼去称呼自己啊……
“……那不是你的错,这岛上的很多人都应该为直美的死付出代价,但唯独你不应该……”大野幼夫试图劝阻他,但说出口的也只是些不痛不痒的话。
毕竟在他内心深处,也同样深深的痛恨着自己,痛恨着自己的听之任之,最终害死了至亲。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故而说出的话就更显苍白了。
“我知道,我知道那不是我的错。”上野健次郎闭上眼睛,语气有一丝颤抖,“可我总是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去怨。”
“三十年啊,三十年,我曾以为我放下了,我曾以为我不会在乎了,可是当大野润三郎那个混蛋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是没忍住想要杀了他!”
上野健次郎的声音逐渐愤怒起来,到最后甚至沦为野兽般嘶哑的低吼。
“他怎么敢再出现在我面前,用那种亲切到恶心的腔调叫我女婿?甚至还让我帮他!”
“他身上的华服,他手里的权势,一件一件都是用我妻子的命换来的!他才是该死的人,他凭什么活着!”
此刻的上野健次郎终于撕下了他平静的外壳,露出了那血肉之下被愤怒和愧疚侵染的趋近腐朽的灵魂。
圆瞪的双目布满血丝,像野兽,像恶鬼,唯独不像一个人。
是啊,不像一个人。
闲院春暮抱紧怀里的中原中也,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惋叹。
愧疚与后悔,也是会杀人的。
上野健次郎的突然爆发吓到了所有人,没人能想到那个原本笑意盈盈的男人会露出这般扭曲的表情。
但紧接着,上野健次郎身上的那一团怒火散了,只留下了那逐渐显露出来的深深哀伤。
“但他不是最该死的,最该死的是我啊……”原本暴怒的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些情绪爆发后的嘶哑,显得更加悲凉。
“如果不是我非要和她交换什么信物,说要给对方一个惊喜,我们不会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有联系……”
“如果不是我什么都不关心,也许就能早一点知道祭祀的事情……”
“如果我在簪子做好的第一时间去找她,而不是贪睡直接去休息,也许我就能提前把她救出来……”
“如果再早一点,如果再早一点……”
这些对自己的埋怨其实没有哪条能站得住脚,纵然要恨,上野健次郎也该去恨老天让这一堆巧合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