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间谍的身份不是需要隐瞒的事情，那么需要隐瞒的大概就和中也有关了。

闲院春暮伸手从垫子底下掏出文件递给兰波，兰波接过看了看，都盖着政府的保密印章。

一份是横滨市内的研究所拨款决定，另一份则是地址选择。

“这里，这里，还有这……”闲院春暮从兰波背后探出头来，主动为他点明需要着重在意的地方。

一条条数据从眼前划过，兰波皱着眉头神色不明：“这些只能证明擂钵街地带有一所大型研究院，每年吞吃着政府半数的研发资金，和我的身份、中也……”

等等，中也！

兰波猛然反应过来什么，扭头看向闲院春暮。

闲院春暮摊摊手，“中也被我捡走时，身上穿着一件简陋的实验服，上面还有相应的编号。”

“不过那个编号模糊的看不清楚，我为了防止麻烦，把它揪下来烧掉了。”

“你之前怎么不说？”兰波对闲院春暮隐瞒证据的行为表示不满。

闲院春暮赔笑道：“这不是准备和其他东西一起告诉你嘛……”

“而且没有证据的话，兰波先生一看就不会信吧。”

这倒是真的。

兰波知道自己的性子，于是接受了闲院春暮的解释。

“擂钵街的爆炸死伤惨重，政府的报告单上无一人生还。虽说当时在爆炸外围还是有一部分人存活下来的，只不过在后续的救治中还是不幸离开了。”

闲院春暮拉着兰波坐到沙发上，开始和他分享情报。

“但我见到你和中也的地方位于爆炸的中心点，高温融化了一切，只剩下两个孤零零的人影。”

“结合擂钵街实验室的信息和中也疑似实验品的身份……”

“一个外国人，在他国的重要研究机构。”兰波叹息一声，接着闲院春暮的话继续说下去，“面对足以致死的巨大爆炸，自身却只受了些轻伤。”

“说我一点问题都没有，我自己都不会信啊。”

“除此之外。”闲院春暮紧接着又提起其他证据，“无论是海关还是大使馆，所有留有外国人信息的记录我都检查过了，全部都没有兰波的名字哦。”

事情到这里似乎已经很明朗了，兰波也不是那种必须看到间谍名册才会承认事实的嘴硬性格。

闲院春暮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走走吗？”

“走吧……”

虽说已经立夏很久，但夜晚的海风还是带着些寒意。

兰波裹紧身上的大衣，仍觉得自己穿的还是有些单薄。

如果到了冬天，真不知道兰波先生要裹多少件棉衣才愿意出门呢。闲院春暮见状忍不住想道。

“你应该也知道吧，我很在乎自己的过去。”

并肩走在海边的公路上，看着今夜明朗的夜空，看着星星点点的星辰，兰波突然有了些倾诉的欲望。

“我没有过去，没有家人，连名字都是从一顶帽子上得来的。”

“从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醒来，身边没有任何熟悉的东西。”

走到一处不被遮挡的地方，兰波倚靠着有些陈旧的栏杆，看着涌动着浪花的大海，似乎在喃喃自语，又似乎在诉说着自己的不安。

闲院春暮没说什么，他知道兰波此刻只需要一个倾听者。

于是走过去和他一起倚着栏杆，看向今晚的明月和大海。

海浪翻涌不停，和白日时的清透不一样，此刻唯剩下难以驱散的黑色。

“其实我刚醒的那一次，你搞得那一出还挺让我惊喜的。”回想起那一天下午鸡飞狗跳的场景，兰波脸上露出了笑容。

“尽管之后不久就明白了你是个骗子，但在当时，一个对周围一无所知的失忆人士忽然遇到一个自称熟识自己的人，感觉还是挺安心的。”

自己当时是真的有一瞬间相信了闲院春暮的话，每每想起这些兰波都不由的感叹，失忆的自己真是格外的好骗。

说着没好气的撇了一眼闲院春暮，得到了一个露出牙齿的灿烂微笑。

“哎呀～那不还是怕兰波先生太过紧张了嘛～”

你的行为完全没有让人感到放松呢，闲院先生。

兰波转过身，关节抵在栏杆上，轻叹一口气：“你说我以前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闲院春暮看着他，看着这个身材有些瘦弱的黑发美人露出低落的神情。

大海，明月，和仰头观赏月亮的忧郁美人。

这本是幅极其美丽的场景，如海上的泡沫，脆弱的玻璃一样，带着一股梦幻的、转瞬即逝的破碎之美。

但闲院春暮不喜欢。

如果是在书籍中、画作里，他可以理解并感受到那种绝美的艺术性。

可在现实生活中，他只希望珍视的人脸上永远露出由心而起的笑容。

他转过身，背对着大海和明月，毫不相关的突然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我去过很多地方，吃到过很多美食，但也许因为数量太多了，所以我记不起它们的味道，也记不得它们的名字。”

“所以呢？”说完这句话，闲院春暮长久的静默住了，直到兰波忍不住开口询问。

“但是！”原本倚靠在栏杆上的人突然冲上前，微微低头，鼻尖与鼻尖之间仿佛只隔了一张纸一样的小小距离。

兰波能看到闲院春暮眼中的，属于自己的倒影——微微仰起头，表情满是惊愕与迷茫。

闲院春暮见恶作剧成功，趁兰波还没反应过来又赶紧撤了回去，继续未完的话语。

“但是我知道，它们已经变成了我的血肉，成为了组成我身体的一部分。”

“兰波先生。”

闲院春暮似乎总是笑着的，仿佛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都无法成为他的困扰。

“你的过去就如同食物与我一般，早已融入了你的血肉骨骼，所以一时找不到也不要太着急，命运也许打了个盹，晚些时候才会把它送来。”

“你问我你以前会是个怎样的人，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所认识的兰波，从来都是个温柔、坚定、有时候有些调皮，但值得所有人去爱的人。”

“是吗。”

兰波回答的有些不知所措。

此时他面前的闲院春暮不负往日那般胡闹跳脱的样子，漆黑的眸子满是温柔的笑意。

点点金芒落在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里，那是星辰与月亮的颜色。

一朵云路过月亮，遮挡住了辉光一瞬，随后又将光明重新送回人间。

皎洁的月光落在兰波的脸上，驱散了原本的忧郁，只留下弯弯的嘴角和盈满笑意的眼睛。

“闲院先生是在安慰我吗？”兰波故意装作不明白的样子开口问询。

闲院春暮也回给他一幅同样无辜的表情，“那兰波先生需要一个温暖的抱抱吗？”

兰波笑了，在风声与月光的映照下，好像从深林偷偷跑进人间的精灵。

“回家吗？”兰波微笑着发出邀请。

闲院春暮弯腰做了一个绅士的礼节。

“乐意之至。”

海岸的公路旁，黑发与银发的两人肩并肩走在一起。

月光落在他们的头顶，落在他们的肩膀。

最后停歇在那紧紧交握的双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