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疲惫的身子,亲他。
像是一条被冲上岸的鱼,绝望地等死,又偶尔不甘地挣扎两下。
“哥哥。”
刻意而为,因为喜欢看顾安生气的表情。表情丰富,才不像一个死人。
那些素描画像,我没给他看过,怕他气得生病。
每一根线条,都藏着我对他的想法。
美丽的事物、接近完美的事物,总让人怀疑其真实性。唯有破坏、毁灭,在懊悔中欣赏破碎霎那的美丽。在蝴蝶濒死前,触摸它那挣扎的双翅,感受它逐渐消逝的生命。
撕掉多彩的翅膀,吞噬它的活力,将它永久封存。
蝴蝶才会永远活着。
罚站维持到下课,我跟李康一齐回了教室,期间他很沉默。
似乎公布于众的隐私,使他丧失对他人的信任。开始封闭内心。
“一直容忍是没用的。”
裤袋里的黑色美工刀被我拿出来,塞到了李康的校服口袋里。
消瘦的身躯被蓝白校服裹着,惊讶的李康滞住脚步。
“我不要,你拿回去。”
“你想一辈子当懦夫吗。被人肆意殴打辱骂?妄想那帮人有一天会放过你?”
笑声传进双耳,变成了只只恶鬼。
淡粉厚唇被白齿咬着,白皙清秀的脸上犹豫、挣扎。
黑色美工刀最终被李康攥在手里,藏进口袋里。
“我会帮你的,不用怕。”
我双手搭在李康肩膀上,嘴唇贴近他的右耳,轻声说着。
指腹顺着后颈的脊椎骨下移,抚摸原本自卑的背。那身躯瞬间挺直僵硬,如假死的老鼠。
黑色铅笔在白色纸张上涂画,我坐在课桌前时不时看一眼李康。他的背还是那么僵。
一双双失了色彩的熟悉眼睛,铺满了白纸。
直到有人望过来,才夹进课本里藏匿。
“谢沉,你家住在马蹄湾那边,你能不能明天帮我带盒赵师傅泡芙?我给钱你。”
同桌李子期突然转头来问我。
“不能。”
这种事应该找外卖骑手,而不是我。
被我果断拒绝的李子期脸上有点挂不住,又提出给我跑腿费。
“不能。”
连续两个不能,让李子期的脸彻底青了。他愤怒转过身,嘴里埋怨着。
“你家离赵师傅那么近,帮我跑一下怎么了?真是小气!”
观看别人的愤怒,也是一种乐趣。
哪怕放了学,上了公交车,我也仍旧心情愉悦。
红色铁门被打开,一股糖醋味飘了过来。是圆木桌上摆放的一盘糖醋排骨。
粉色卡通围裙系在忙碌的顾安身上,他没有被开门声吸引,只专注在厨房、厨厅来回奔波。
拿着绿色酒瓶的父亲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戏曲频道,偶尔跟着哼哼。
见我回来,他随手拿起电视遥控器扔过来,欲砸我的脑袋。
“爸,你还没喝酒喝死啊。”
我微笑着躲过遥控器,又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遥控器,换好了拖鞋。走过去,把遥控器准确无误地砸到他的啤酒肚上。
“打我啊,站起来打我。”
“你现在跟被人嚼过的口香糖一样,粘在沙发上了。起不来了。”
对父亲的语言攻击没维持多久,顾安就带着油烟味跑过来,将我跟愤怒的父亲隔开。
“爸现在都这样了,你还要气他?”
他怒视着我,因为父亲而不得不正面面对我。
瘦弱的身子被我拽进房间,我挡住想逃跑的顾安,将门反锁。
“哥哥,声音要小一点。”
眼泪不会让我愧疚心软,所以顾安不再哭泣。他只用恨不得杀了我的眼神看我。
“你就是个牲畜!”
“你该下地狱!你该被千刀万剐!”
再出来时,菜已经凉了。父亲也饿得大骂顾安跟我,喊顾安给他盛饭菜。
我坐在餐桌前双手啃着失了香味的排骨,眼睛盯着走路慢吞吞的顾安。
那双漂亮的眼睛现在红肿得厉害,眼珠更是多了扭曲的血丝。
恨意如果有实质,那便是厨房里杀鱼的刀。
父亲被顾安扶到椅子上,我们一家三口一齐坐在红圆木桌前,动筷吃饭。
身型如猪的父亲,嚷嚷让顾安夹菜。温顺的顾安照做,只是在靠近我面前的菜时,动作停顿迟缓。
怨气如冷意包围我,使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酱油上颜色的肉被牙齿咬嚼着,连同唾液一块顺滑下喉咙。
我看着低头吃饭的顾安,顾安盯着瓷碗里的饭菜,父亲一口酒一口菜眼睛瞪着我。
三人默契地沉默。
泛着油光的青菜被木筷夹起,送入顾安的碗里。
下一秒那青菜便连同饭菜一块,进了客厅的垃圾桶里。
“小安,娶个媳妇吧。”
灌下一口白酒的父亲看着走出厨房的顾安,忍不住说道。
重新装好米饭夹菜的顾安,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我笑眼看着他们两人,慢慢吃光盘子里的排骨。
那肉非常嫩,甜滋滋的,像人的嘴。
凌晨2:35分。
我睡不着,用钥匙打开顾安的房间门,站在他的床前看他。
他或许醒了,因为害怕而装睡、翻身。
我便坐到他的床边,歪着脑袋瞧他。
不出声,只默默盯着他的脸。
手指抚过他的眉眼,感受他的肌肤。
“哥哥,我班上有一个人,他的眼睛很像你。”
“也像你一样软弱,被人欺负不敢还手。”
剩下的话就不该说出来了。我低头轻吻顾安藏进被子里的一只手,跟他道晚安。随即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回到了我那个漆黑寂静的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