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天穹不断倾泻着鹅毛般的雪絮,落在树枝上凝成银亮的冰挂,天地似乎都要湮没在这片翻卷的雪雾中,只有檐角的铜铃次第随风摇晃。
老纪背着一箩筐玉雕,踩在厚重的积雪上,每走几步都会留下花纹不太清楚的鞋印,这双鞋已经穿了有五六年了,鞋底都快磨光,走在雪地里一不小心就像踩了香蕉皮,得找机会换一双。
前面的路灯暗糟糟,今天又没卖出多少玉雕,也是,从玉石店里捡来的劣质碎玉,再怎么雕琢都造不出什么传神的艺术品。
老纪压紧了身上的军大衣,迎着风雪向前行走,路灯下有个瘦小的身影,正骑在一条狗上和黄犬抢馒头。
和竹竿一样细的胳膊抡起来敲在狗的肚皮上,后来索性直接用脚踩,直到把狗折腾出血,松了嘴,才捡过馒头缩在棚子里吃。
老纪本想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走过去,这个穷苦垃圾年代每个人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别瞎掺和。
他捏了捏藏在衣服里的葱油饼,还热乎着,有点烫手,他尽量把饼裹住,不让它见一点风,这样还能熬到回家吃上口好粮。
对面的男孩已经吃完了脏馒头,连同附在上面的雪霜也都舔得一点不剩,他应该已经饿了很久了吧,只有空着肚子熬过胃酸腐蚀痛苦的人才会懂,吃什么不是吃,吃土都比饿着强。
老纪的脚步慢下来,男孩正抬起头看向他,两颊冻红,唇边沾了雪,眉毛挂了冰,头上戴着顶雪花织出来的绒线帽。
那双眼睛清澈但不见底,在落雪的睫毛下迷惘了几秒,又被狠恶戒备的伪装覆盖。
老纪也不知为何会停下来,可能是觉得这双眼睛有些像小时候落魄没饭吃的自己,同样是沦落街头乞讨的境地,面前的这个孤儿临此命运,却有种说不出的反抗和声讨胆量在,比小纪的境界要高上许多。
“还饿吗……”老纪把葱油饼拿出来,“再吃点吧。”
男孩似乎很排斥,在心里把所有能骂自己的词句都过了一遍,又耐不住被葱油饼勾诱,接过后大口咬起来,没过多久就全吃完。
老纪看着那张在寒风中冻得通红的嘴,蘸染上晶亮的香油后呼哧呼哧地吐出白气,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开始动容,想要把他领回家的事实。
“谢谢。”男孩冷得声音发抖,但还是硬气地和他道谢。
老纪把军大衣脱下来,套在男孩的身上:“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男孩看上去没有信,但实在扛不住天寒地冻,将手穿进了军大衣的袖子里。
老纪又重复了一遍,还是一样的意思:“想和我一起住吗?不会饿肚子,不会冻着。”
男孩怯生生地后退几步,估计以为他是杀人不眨眼的人贩子,但在听到从老纪肚子里冒出的咕噜声后,笑了出来,把手拉到老纪的手掌里。
“走吧。”
“纪老头!你家那男娃儿跟人打起来了!”
老纪正在灶头做红烧鱼,少年这个阶段补蛋白质和矿物质最要紧,否则过了时间就很难窜高,少不得矮人一头,气焰都被人压走。
他听见邻居家的招呼,放下锅铲,从屋子里跑出来:“怎么回事?怎么会跟人打起来?”
“哎呦一两句怎么说得清楚,你快去看看吧,都把人鼻梁骨打歪了!”
老纪连围裙都来不及脱,赶到镇上的草垛边,看到被打得浑身是伤的于华康,冲上去推开另几个人高马大、发育超前的少年,耳边还是邻居强调的那句“打的还是镇上最有钱的镇长独生子”。
“老纪……”于华康觉得被打趴在地上很是丢脸,连忙掸掉身上的土灰站起来。
“哟!这不是那个只会雕不值钱破玩意儿的穷.逼嘛?”镇长儿子流血的鼻孔依旧朝天,梁骨歪斜得可怕,“讨不到老婆,但捡了个小畜生,于是大穷.逼多出了个小穷.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