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职位交接换班的时间点,行色匆匆的人群在宽敞的医院大厅里如游鱼般碰面、擦肩又错过,像互不干涉的平行线,短暂相交后难逃分离的宿命。
药剂科的人数比其他地方显然要多出许多,就诊完毕的病人排着长龙等待叫号取药,玻璃窗的另一面几个忙碌的身影围着两三架药栏团团转,恨不得脚底下能平白无故多出几个轮子。
排队的队伍中有一对牵着手的母子很显眼,两人都戴着黑色口罩,穿着长袖长裤,鸭舌帽压得很低,尽量不让任何一寸皮肤暴露在灯光之下,但这种打扮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引得越川不由自主地走近。
在距离不到十米处,女人弯下腰将手背伸进儿子的鸭舌帽下,贴在他的额头上试体温,同时长发向里一侧甩开,耳后青紫囊肿从发间凸出来,越川清晰地看见,囊肿旁有两颗不容忽视的红痣。
他拉着俞简,脚步加快,来到母子面前试探性地问:“乔盼盼?”
女人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别人嘴中出现后,四肢僵硬地顿住了,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不是应答,而是反常地将男孩护在身后,推着他迈开步子快跑。
可惜越川多年缉妖的经验训练出了更快的反应速度,他眼疾手快地轻踹向女人的膝盖,只用了不到十分之一的力气,女人却摔在大理石瓷砖上,挣扎着再也爬不起来。
“妈妈——”男孩带着哭腔大叫出声,扔下药要去扶女人。
女人吃痛地跪坐在地上,吞吞吐吐地问:“你们怎么认出我的?”
越川将手机里的监控截图照片放大,转过面给女人看,这只是齐文石家门口一段很平常的监控,记录了每天清晨七点半女人带着儿子出门上学的情景,金色长发尾部微卷,在晨曦中闪着耀眼的光泽,同样惹眼的是女人左耳后的两粒赤红的痣,与金光相映成辉。
其实耳后长红痣并不少见,是一种常见的良性樱桃痣皮肤现象,但同时长了两颗红痣的几率在人群中会大大降低,所以越川在看监控时特别留意了下,以防遗漏什么易被忽略的线索,没想到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越川亮出证件,使力将齐文石二婚的妻子乔盼盼扶起:“你不是回娘家了吗?为什么要跑?你心里有鬼?”
乔盼盼身边的小男孩拘谨地躲在她身后,只露出鸭舌帽帽檐下两只又大又亮的眼睛,无声地观察着越川。
乔盼盼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将口罩向上提了提,又伸手按了下确保没有暴露:“警官……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聊……拜托了……”
越川犹豫了几秒,还是松了口:“左前方有个没人的换药室,暂时先去那里。”
乔盼盼跟在后面走进换药室,从里面将门反锁住,又用力推了推门,尝试几次都无法打开后才安下心来坐到越川和俞简的对面。
俞简早越川一步开口问:“你在怕什么?”
乔盼盼垂下头,忽地像个筛子般手脚剧烈地抖个不停,她似乎在压制某种无比强烈的情绪,又不想在儿子和两人面前失态,因此狼狈地像个失控的困兽,只能在纵横交错的无形囚笼里苦闷嘶吼。
“妈妈……”男孩幼嫩的手指捏了捏乔盼盼蜷起的小拇指,连续高烧不退的温度已将男孩的防备心与警惕性灼烧殆尽。
“叔叔,我们可以相信你们吗?”
越川很难准确形容,在听到一个不到五岁年龄的男孩问出这句话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可以。”
这句话可能在越川眼里只是无关紧要的两个字,但在男孩眼中早已是成年人重千金的承诺。
乔盼盼摸了摸男孩的头发,颤抖着地摘下口罩和鸭舌帽——
那是一张很恐怖的脸,没有哪一处皮肤是完整的,青紫交加的颜色在肿胀成馒头的五官到处蠕动,不均匀的红血丝密集成网,皮层脂肪下的毛细血管似乎承受不住压力,马上就要破裂开来。
乔盼盼坦然地笑着说:“我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越川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是齐文石?”
乔盼盼点头的幅度很小,却还是被越川捕捉到。
“有什么直接证据能证明吗?”
虽然听起来过于缺乏人道主义关怀与道德共情,但有些话越川出于职业操守不得不说。
人性的恶难以低估,专案组之前不是没有遇上过假意捏造事实博取同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犯人,若要将惨状程度进行量化,他们一个个不比乔盼盼好到哪去。
乔盼盼并不感到意外:“齐文石每一次家暴,我都有录像。”
说完后,她没有立刻将录像证据交给越川,正说明了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完全信任,怕是错把越川一并当成了联盟政团里狐假虎威、欺压民众的反女权主义党派分子。
“和我们回专案组验伤,验完无误后我们就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