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医务室里的临时病床上蜷缩着一个血色全无的人,碎发遮住额头,唇瓣痛苦紧抿,虚弱得如同历经花自飘零水自流、世事更迭沧桑变幻的五十岁老者,不断冒出的冷汗将被铺润成深色,唯独若有若无的气息才能证明他还活着。
“我说组长啊!三百五十斤!整整三百五十斤!连一个正常成年人都不一定扛得动,你还让一个身体指标上蹿下跳的病根子去,你再怎么不喜欢他,也不能这样欺负人吧!”舒小文攥着检查报告单,失控地对越川大呼小叫,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报告单——
贫血、低血糖、低血压,营养严重不良,缺钙、缺铁、缺碘,总之啥都缺。
这是什么概念?憋着不吃不喝六天濒死都达不到这么高水准。
如果再这么被磋磨下去,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直接噶在专案组,紧接着就是收尸、处分、公关封锁消息,要么吊着一口气,舒小文自己摇身一变成为小说里霸道总裁的私人医生,多加照看,好容易养活了苗后再被越川一脚踩踏,活了萎,萎了救,救了活,无限循环。
“……我这不是以为他在碰瓷呢吗。”越川犟着嘴,眼神偷偷瞟了几眼躺在床上的人。
舒小文扶额,做了个心塞的动作:“现在事实证明他才是需要专案组高级保护的青花瓷,毕竟在没有罪证的前提下就交代在我们这儿,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越川瘪瘪嘴:“知道,留他一条命就是了。”
舒小文还要去收拾现场的残局,先一步离开,临走前从医务室柜台里寥寥无几的几盒感冒药、止泻药中,挑了几盒满意的交给越川:“这个一天三次,一次一片,吞服。这个一天一次,每次一毫升,喝完洗干净量杯……”
“行了行了,我又不是外星人看不懂说明书,唠唠叨叨的,变成啰嗦老太婆了都。”越川摆了摆手,“你先去忙你的,等他醒了我就把他带过来,别墅会合。”
舒小文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俞简还没醒,手上打着营养液点滴,虽然瘦得形销骨立,但仍挡不住优越的外貌和骨子里的气质,羸弱时是病态的美,稍微长点肉可能会更加好看,她下意识地想。
越川坐在床边闲得无聊,就将贺星洲发过来的监控看了几遍,昨天晚上七点四十,D116教室里上完最后一堂课,教授学生收拾东西离开,五分钟后,教室里只剩下最后一个男生,重度肥胖,与尸体呈现的重量相符。
他坐在原来的位置,时不时地望向窗外,看样子是在等人。
八点整,监控断电失去信号,三十秒后,就是那个男生被摄魂后死亡的场面,和今天早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短短三十秒,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么被残酷地掠夺,这是专案组每天都要面对的现实,也同样意味着他们为了对抗妖魔过的是怎样刀尖舔血的生活。
每个进入专案组的成员都曾无数次准备过给家人朋友的遗书,一一封存在专案组别墅的私人特定暗格中。
越川有时候挺揪心的,拖家带口的老虞一辈子勤勤恳恳,从市局转到专案组后更是没日没夜地干活,每次重案结束后都会热泪盈眶地回家团聚,生怕下一次会发生什么意外就再也见不到了。
贺星洲和舒小文更是不用说,一个留学回来的海归,一个少年证道的天才,每每讨论起总会说现在混专案组流的泪就是当年脑子里进的水,但谁不知道为了还命案一个真相,两人就像是脱了缰的拼命三郎,不查清楚决不罢休,资历尚浅但鹤立鸡群。
至于他自己,这几年遗书倒是没写几封,家也没回几趟,老头子自从知道自己儿子每天过的是什么九死一生的日子后,就和他彻底闹僵。越太太更是心痛地直掉眼泪,夹在父子俩间里里外外不是人。
不回去也好,省得听唠叨,也免得牵挂。
越川放下手机,就看见早就醒来的俞简正不作声地盯着自己。
“醒了也不说一声,连个屁都不放。”越川将药盒扔到他手边,“有手有脚的,自己吃吧。”
俞简手一动弹,就将药全部甩到地上,侧过身往窗外看,装傻。
越川忍住想要一脚踢翻床的冲动,将药盒一一捡起:“显着你了,不就让你搬了具尸体吗,给台阶还不下是吧?要不是怕你死在专案组晦气,我才懒得管你。”
俞简转头看他,眼神比冰还要冷:“那你大可一枪毙了我,把我抛尸荒野,神不知鬼不觉的,又有谁会发现呢。”
越川不屑地笑道:“想不到你对自己的认知还是蛮清晰的,只可惜我做不了这样的事,你找别人帮你吧。”
俞简眼神晦涩,面对着移动桌上摆放的药片和热水,硬是没动。
“吃啊,难不成还要我喂你啊。”越川叉着腰,他就不明白了,这人怎么总是一副谁都欠他三百两银子的模样,自己的身体也不放在心上,要死要活,倔得跟头驴似的。
过了一会儿,俞简将药片含在嘴里,又喝了口水,喉结滚动着吞咽。
医务室的值班护士为他拔了针,贴心地将棉花用胶带粘在手背,方便他活动。
越川回头看跟在身后慢吞吞走路的人,拖着长音叫道:“大爷,你快点啊,这么大太阳,不晒吗?”
俞简把他的话当耳旁风,依旧像个蜗牛慢条斯理地爬行在夏日正午的烈日下。
越川暗骂了句,跑回去将他一肩头扛起来,快步跑到树荫底下。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俞简用手脚不停拍打越川,“你听见没!”
越川叼着一支烟,大大方方地正脸迎视路过的学生。
“你看你看!那个男的好高好帅!”
“被扛着的那个也超帅好吗?”
“能不能去要个联系方式啊,任何一个我都OK。”
“好像我正在嗑的一对CP啊。”
几个女大学生窸窸窣窣地小声耳语着,然后难抑笑容,害羞地小跑走开了。
“放开我!”俞简挣扎着,指甲在越川后颈划开几道伤,“该打针吃药的是你!”
越川腾出一只手夹烟,边说话边吐出几个烟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故意拖延时间,好趁机混到人群中溜之大吉。我告诉你想得美!从来没有能在专案组眼皮子底下逃走的妖,你别太看得起自己。”
俞简方才情绪过于激动,呼吸又急促起来,半个身子倒挂在越川身上,不再做过多争辩。
“死者名叫崔元,21岁,清江大学化学系大三学生,外地人,家境普通,住校生,性格孤僻,朋友不多。”老虞递给会议桌上的其他三人各一个牛皮纸包装的文件袋,汇报初步摸排走访的情况,“和三个室友的关系一般,见到最多点个头,虽然住在一起,但各过各的,互不干扰。”
“D楼所有监控线路都连在一起,断电的那三十秒整座楼都黑了,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贺星洲电脑投屏出一张极其复杂的电路图,“死者的手机也不知所踪,应该是凶手为了避免被查到拿走的。”
舒小文见齐刷刷聚过来的三双眼睛,无辜地转了几下笔:“看我干什么?都碎成那样了还指望验出什么东西,完整的干尸我倒还能抢救一下,现在也只能加点盐酸看是不是伪尸了。”
说着拿起了放在一边的迷你小烧杯,里面还在快速地冒着白色气泡。
“我看了监控,崔元下课后没有和其他人一起离开教室,而是坐在那儿至少等了15分钟,期间大约每隔5分钟看了一次窗外,很明显是在等人。”越川将视频定格在某几个画面,“当晚有人约了他,他才会逗留在教室,所以除了手机,其他具有通讯设备的工具也要列入调查范围。”
贺星洲将一台明显用了很多年的手提电脑放到桌上:“老虞从他宿舍里带来的,我检查过,都是一些课程资料和项目计划书,其他社交平台什么的还要点时间做进一步筛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