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轩左手牵着马绳,走过云峰宗前的一片片灵泉树,老马在身后亦步亦趋。
这是他前世少年时常常走过的路,算算日子,他这会儿也该入门七年了。
可能是莫名的安全感,苏轩觉得久违的放松。
他抬手将手掌弯曲,将太阳恰好固定在缝隙中。眯着眼睛感受温暖的阳光,深吸一口气,嘴角肆意舒展。
云峰宗作为联盟第一大宗,外院的部分区域常年对外开放。
每日都有不少修仙者慕名而来,在门前的祖师神像前拜上一拜,以求道途顺遂。
苏轩将马栓在宗门口的马厩里,到门口登记。
门口的两名穿着素净的白道衫的执事坐守门前,他们年纪都不大,新入门的外院弟子,闲暇时候经常会被派来守门。
他竟然一眼认出其中一人,叫陈辰。此人跟他同一批拜入云峰宗。
他们在外院一起吃住三年,也是苏轩在云峰宗最处得来的好兄弟。
理智让苏轩没有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但明显,陈辰还是对于登记时苏轩目光中流露出的熟络有些不耐。
虽然不少人在拜访的时候都会对他们这些云峰宗弟子热切崇拜,不过大多保持着敬畏和距离。
但眼前这位明显不然,脸上挂着的一抹亲近的笑意更像是下一秒就要揭他的老底。
他最讨厌套近乎的人了。
苏轩停笔后,陈辰没有停顿地扯回名笺,只说了句:“进去吧”,就没再抬过眼。
对于陈辰这一系列冷漠的应对,苏轩只觉得可爱,笑笑了之,甚至走的时候还拿着入门请柬朝他挥了挥。
以至于苏轩离开后,对面的弟子张望地询问陈辰:“刚刚那人你认识?”
陈辰耸耸肩,随即有些嫌恶的撇撇嘴:“不认识,感觉是个智障。”
已经过了石桥的苏轩自然不知道自己跟老友的初次见面得到这样的评价。
这会儿他正哼着小曲儿,甩弄着地上随手捡的软枝,情人一般欣赏着他的少年故里。
童年日日在这里修习,只觉得苦修才是正道,却没发现宗门有如此多的美景意趣。
外院的一片灵田后有一块小池塘,是他打小最喜欢的地方。
即使后面他长大了,每当困顿之时他还是会坐在池塘边,看着里面赤色锦鲤游跃,让自己平静下来。
在联盟即将覆灭的那几年,几乎每一次打了败仗回到帝都,他都会来这儿坐一坐。
不过这次心境却不同。
他穿过灵田中间的小路,金黄的长长的千年灵草几乎淹没他整个身子。
拨开身边摇曳着的枝叶,斑驳的视线里,池塘的对面隐隐的坐着一个人影。
苏轩甚至不必走进,他怔愣的立在原地,任凭长叶敲打在他的脸颊上。
直到那个抱着双腿的人影,倜然站立,双臂张开,直挺挺地迎面栽向池塘里。
苏轩的呼吸停滞,他抛下手上的长枝,凌托步法施展极致,飞奔着踏过池塘的水面。
在“扑通”声到来前,扶住了那个白衣少年的胳膊。
那少年抬起头来,熟悉的细长的丹凤眼映入他的眼帘,眼中全然是惊诧。
苏轩的视线瞬间被水雾遮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维持过久。
他握着旬鸢的胳膊推着他往岸边挪了挪,以防万一,随即低头说到:“你的鞋子湿了。”
旬鸢低头,鞋尖确实湿漉漉的。
一个时辰前,孙竹前来确认,云峰宗确实没有苏轩这一号人物。
纵使已然有过不好的预感,但旬鸢依然感觉心里被掏出一个大洞。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苏轩,那他重生的意义又是什么?难道老天是在惩罚他的无能,要他独自来面对这一切吗?
他瞬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屏退了所有人,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这里的。
当他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眼前的池塘他认得——苏轩以前经常会偷偷来这里,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他也学着苏轩的样子坐下,看池塘里漫无目的游荡的鱼。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仿佛在水中看到了苏轩征战杀伐的沙场,和背后无辜的百姓血流成河。
心底突然有什么纸被捅破了,他又想起来,来云峰宗之前联盟的所有危机和脉络。
池塘里的人影挥舞着长戟,他知道,这次即使没有苏轩,他也不会再逃避了。
随即自嘲道:差点儿又要让他失望了。
本想着在池边伸展一下,就此离开这里,回去寻李福德。
却不想,池塘对面忽然飞奔过来一人将他拦下,现在又郑重其事的对他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实在有些大惊小怪了。
不过他撇了一眼对面这个跟自己只有一拳距离的少年。
他的身高与自己差不多,脸上的皮肤在阳光下显得更加白皙透亮,正用心疼的目光看向自己。
真是善良的孩子,他的心软了下来:“谢谢。”
然后抬脚企图离开,却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稳稳地扶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为了不显得自己冒犯,他还是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
紧接着,对面的人居然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一套干净的鞋袜,在旬鸢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脱掉了他的鞋子。
就在他要脱掉他的袜子时,旬鸢伸出手拦了一下:“不用了,谢谢。”
对方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闷头说了一句:“会着凉。”
好固执的小孩。
想想自己灵魂也有两百岁了,倒是不至于在一个孩子面前害羞。
他便无奈的笑笑,没有再阻拦。
“穿好了。”下方的人出了声。
旬鸢微笑着低头,抬手覆上单膝蹲跪着的少年的头,正准备夸奖。
落在鞋袜上的目光却凝固了。
他的袜口的收束处被绑成了一个蝴蝶结的模样——那是苏轩独有的系法,
他失神的望向苏轩,却看到他的脸全然染上了红晕,在他薄透的脸上显得要破了皮,耳尖更是通红。
而正要收回的右手,中指不自觉的覆在无名指上。
旬鸢轻启朱唇:“苏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