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希特嘞的意思,他刚才是想把笔给我,让我计算冥王星现在的位置。我把占星文件拉到自己面前,拿出自己的笔和计算用的表格,现场给他标出了1945年4月份冥王星的位置。
“有哪些特殊的——呃——位置吗?”希特嘞问。
“我想您是指行星的相位,”我说,“是有的。我们一个个来说,冥王星与火星对冲,也就是两个的夹角是180度,这表明二者的力量冲突。”
“对冲听起来不是一个好的角度。”
传统的古典占星中是会把相位角度分为“吉”或“凶”,但我个人不喜欢这种理论框架,而是用中性的方式去解释的。因此我说:“角度是没有好坏之分的,只是表示两个因素以什么方式发|生|关|系。”
“不,不,对冲,这听起来很不利。”希特嘞执拗道,“告诉我一些好的相位,好的角度!哪些角度好?90度,60度?”
“0度和60度都是比较和谐的角度。”我只得说,“冥王星和木星是合相,也就是0度。”
“说说这个!”
“木星表示扩张,成长……”
“而冥王星象征德意志!”希特嘞突然站起,举起一只手大喊,“所以大德意志帝国会再度扩张!”
“您说的对!”希拇莱也跟着喊。
到这时,我明白他不愿意听客观的分析,哪怕在一份占星报告上,他们也只愿意听自己想听的部分。于是收起东西,也站了起来。
“很好,埃德斯坦小姐,您占星做得很好!”希特嘞说,“您的占星增强了我的信心,现在,我要回到那混乱的战局中了。我必须增强力量,增强自己的力量您懂吗?因为现在没有我,整个帝国都要倒塌!外面那些人,还有更外面的战场上的那些人,他们都被软弱占领了!我告诉你,如果日耳曼民族失败了,那不是因为战斗,而是因为我们自己的软弱!……”
他滔滔不绝地对我和希拇莱讲话,我们只得垂手聆听。但激|情的演说没能持续多久,高昂的声音从山峰滑到了谷底,他喘着粗气按住了桌角。只是说这些话,就已经把他累坏了。他按动桌边一个按钮,外面一阵铃响。
我正猜测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让我们出去,只见门开了,莫雷尔医生那胖大的身躯出现在门口。他把门推到最大,这才进|入房间,然后小心地关上|门。
见我在场,他把下巴抬了一抬,仿佛在说:你们试图把我赶走,但元首最终还是需要我!然后用宽大的身体把我挤开,去到希特嘞身边,拿出针剂熟练地足足注射|了三针,然后扶着希特嘞坐下,看着他在一分钟内恢复精力,这才收起工具,庄重地从我们身边出去。
我吃惊地望着这一切,这个人竟然又被叫回来,还在希特嘞身边服务?希特嘞明知这些药物有害,还允许他使用?
希拇莱也脸色煞白,好像受到了打击。他应该明白,他心中元首那无人能及的勇气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重新恢复了斗士姿态的希特嘞走出小屋,步入会议室,莫德尔和古德里安等人跟了进去。舍伦堡在外面迎上|我们,见到希拇莱那骇人脸色,问他怎么了,希拇莱像没听见一样。舍伦堡望向我。
“您看到莫雷尔医生了吗?”我低声提醒。
舍伦堡马上明白了一切。
希拇莱一言不发,跟着进|入軍事会议室。没有人阻拦他,我和舍伦堡也站在旁边围观。
希特嘞对着地图指指点点:“北方集团军的50万人要在这里堵住苏聯人,而B集团军30万人防守鲁尔工业区绰绰有余。当这个任务完成,B集团军就可以去支援北方集团军,反推回去,我们还能打到莫斯科!”
他不容别人插话,一句接一句布置着动辄30万50万的兵力,听起来头头是道。希拇莱聚精会神,一直听到会议结束。
在莫德尔元帅离开会议室时,希拇莱紧跟过去,问元帅道:“元首部署的没有什么问题吧?我看你们都没再反对,这说明他的战略反攻还可以实现,是不是?”
莫德尔仔细想了想,然后才说:“我只能说,我会让自己的军|队尽量按元首的要求去守住鲁尔区。”
一声讽刺的笑,是古德里安发出的,他说:“但您真的有50万兵力吗?”
莫德尔没有说话,轻叹了口气:“关于有些事情,我已经放弃说服元首了。”
“我真的不知道,”古德里安说,“元首在地图上指挥那些根本不存在的军|队,到底怎样赢得胜利!”
“也不是完全不存在,对吧?”希拇莱近乎讨好地说,“戈培尔会把新兵陆续送上来的。”
“然后在前线一眨眼就被消灭,”古德里安无情地说,“您当过维斯瓦集团军总司令,应该知道新兵基本是不中用的,更何况现在的新兵训练越来越草率。当然了,其他元帅指挥的军|队中新兵消耗的速度当然比不上您当司令的时候。”
最后一句话让希拇莱紫涨了脸,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莫德尔没有参与讨论,带人离去了。希拇莱随后也向外走,一路上失魂落魄,几次扶着通道的墙壁休息,不断说地下的空气不好。
外面,天已经快黑了,我们回到之前的庄园。希拇莱回到自己黑漆漆的办公室,像小孩见到妈妈一样扑回那张柔软的躺椅上,缩在上面不动了。舍伦堡试探地问他,要不要让我治疗。希拇莱只发出一声呻|吟,根本听不出意思。我和舍伦堡在黑暗中互望一眼,知道希拇莱心中仅存的一点希望破灭了,他亲眼目睹了希特嘞的状态,也知道了战事的实情。他清楚,一个靠药物自欺欺人的元首,指挥着虚构人数的军|队,是不可能扭转乾坤的。
“那么,”舍伦堡轻声说,“我真的建议您必须联系贝纳多特伯爵了……”
“我们的帝国……要失败了。”缩成一团的希拇莱发出呜咽。
“这是显然的。”舍伦堡平静道。
“我会被敌人逮捕审判吗?”
舍伦堡没有回答。
希拇莱突然诈尸一样坐起来:“我得下一个命令!”
“什么命令?”舍伦堡一惊。
希拇莱奔到桌边,拉出一张纸自己写了起来,然后递给舍伦堡:“沃尔特,你必须快点,把我们手下几个大的集|中|营都抹掉。”
“您在说什么?!”舍伦堡看了一遍命令,脸也变得像蜡一样白了,显然希拇莱是要杀掉集|中|营里的犯人,所有人。
“您不能这样做!”我说,“这样您的罪会更重的!”
“您真的不能。”舍伦堡说。
“否则我能怎么办!”希拇莱近乎尖叫,“我不能当一个罪人!我不能让人知道我|干过什么。而且,这也是在保护我们的党卫军|队员。我宁愿他们在前线像英雄一样战死,也不能让他们成为罪犯!”然后,这位曾经不可一世、阴狠残忍的党卫军全国领袖像个四十多岁巨婴一样,在我们面前嚎啕大哭。
接下来,我们两个小时都守着他,用尽了一切努力,得到的结果只是让他暂缓发出那道命令,因为他身体很不舒服。他在躺椅上睡着后,我和舍伦堡去到庄园的院子里。累了一个白天,我长长叹了口气。
“我想他是没办法回心转意了,”舍伦堡疲惫道,“我送你回去吧。”
我脑海里在寻找有没有别的办法,一时间没有回答。
“当然,我个人不希望你回去,”舍伦堡自嘲道,“你在这里多待一刻也很好。”
“什么?!埃德斯坦小姐要离开了?”克里斯滕出现在旁边,痉挛地拽住我的胳膊,“您不能走!希拇莱先生夜里有时胃疼得睡不着觉!”
“我今天给他做过三次治疗,再多也没有用了,”我说,“接下来要靠您的按|摩。”
要换在平时,克里斯滕大约喜欢听这样的话,但今天他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不肯放开我:“不,不!我的按|摩推拿已经远远不够用了,他需要您,您不能就这样弃我们而去!您能和灵魂对话,还能占星,他相信您!——您要明白,前线要失败了。可现在有一丝和平的希望,您一定得劝说希拇莱先生,让他不要错过!如果错过了,就一切都完了。我们就全完了!”说着,他用那双大手抹起眼泪。
舍伦堡厌恶地看着这个泣不成声的人,几次想说什么,但只是上来拉脱了我的手臂:“不用管他,你如果想走,我现在就送你走。”
夜里的冷风一吹,一丝模糊的想法在我脑袋里产生,一时间有点把握不住:“等一等,我先留下。”
“上|帝保佑,我就知道您不会丢下我们不管!”克里斯滕哭道。
舍伦堡轻声叹息,没再反对。只是转身离开,回来时拿了件大衣给我披上。
随后,我在希拇莱办公室旁边的一间屋子里坐着,试图疏理刚刚冒头的模糊想法,我感觉有些事情是因为我力量不还够,也许我再多一些能量,那些想法就会更清晰。或者我就能毫不犹豫地选择它。我闭上眼冥想。
外面的声音时不时传来,是克里斯滕想要为希拇莱准备一些饮食,他责骂那些没能领会他意思的后勤士兵,而士兵则用鞭责打农庄里做事的犯人。这些声音引起了我的反感,让我一开始无法安静。但随后他们消失了,我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得到了启发,进|入了宁静中。
惊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正靠在一个男人怀里。当我意识到这是舍伦堡时,他也发现我醒了。
“你睡着了,我想把你抱起来放床上。”他说。
其实他抱不动我,他刚才大概是想让我靠在他怀里。
“我没有睡着。”我说,“我在冥想,所以坐着也没关系。”我想站起来,但他一动不动,胳膊牢牢圈住我。
“这两天你累坏了,西贝尔。”舍伦堡低声说,手指抚过我的嘴唇,他的脸靠近了,贴在我头发上,“你没有改姓,我真高兴。”
“旅队长先生!”我使劲推了推他,“我没有改姓是想继续做我自己,不是因为对其他人有什么未了情。”
舍伦堡顿住了。
“我刚才在冥想中思考了一些问题。”
他放开了我:“好吧,哪些问题,跟我说说。”
外面一阵响动,克里斯滕在我门上急促地敲着:“埃德斯坦小姐?您醒着吗?我想希拇莱先生需要您!”
“希拇莱先生不舒服了吗?叫她去吗?”舍伦堡打开门,有些不悦地问。他以前对待希拇莱事事小心翼翼,只是这些日子希拇莱神经质得厉害,把周围所有人的耐心都折腾光了。
“是的,不是!”克里斯滕胡乱八糟地回答,“我是说,希拇莱先生醒了,正在抱怨胃痛。我想,他是需要她的……”接着偷眼看我,不停地使眼色。
我进|入办公室,关门时听到克里斯滕在外面嘱咐:“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就在这里!”
我走近希拇莱,见他眼皮肿得像金鱼,捂着肚子,巴巴地看着我过去:“您又来给我治疗了,太好了。”
“我根本没法入睡,无法入睡,您懂吗?”他可怜巴巴地说,“只能稍微躺那么一会,巨大的压力和疼痛就会把我叫醒,比十几只公鸡还要吵闹。”
“我知道,”我轻声说,坐在他旁边,“所以我想,这次我们不只用能量治疗,而是尝试一下催眠。催眠到达的状态,比您自己闭眼休息要更深,效果也会更好。”
“只要能让我好受一点,”他虚弱道,“我满脑子都是国家、战场、帝国的命运……”
“是啊,这样太累了。现在放松,把身体治疗的事交给我吧。首先,您想象一下,如果有一个地方能让您完全忘却工作和压力,让您完全放松愉快,这个地方应该是什么样的呢?向我描述一下……”
我开始了催眠。
这是我第一次给希拇莱催眠,但他却比平时一般的病人还要配合,也许因为他太想得到休息。他很快进|入状态。
我再次奇怪为什么这两天治疗他竟然这么顺利,灵界里没有乌鸦的干扰,我顺利地清理了他的胃部能量。但很快我想到,是红眼乌鸦已经抛弃了他。灵界的不良能量在人间寻找代|理人,将仇恨和杀戮的意念注入这些代|理人脑中,在地球上制造侵略和死亡。但是这些代|理人也会失败,这时他们就被抛弃了,乌鸦们会寻找新的控制对象。
治疗完成,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时间到了早上五点多。克里斯滕正在门口打瞌睡,听到声音跳起来。
“希拇莱先生这次胃痛好了一些,但我实在是累坏了,要回家休息几天。”我说,“剩下就要靠您了。”
“我知道,我知道,看他昨天夜里的状态就知道他好多了。”克里斯滕道,“您辛苦了,辛苦了。”接着他叫了一个人要给我准备点咖啡和早点。
我向舍伦堡使个眼色,我们到旁边的小房间里。我先拿出一份文件,他看了一眼就双手发抖:“他,他怎么会签字的?他竟然同意和贝纳多特伯爵见面,释放一些犯人?”
“我催眠了他。”
舍伦堡愣住,不敢相信。
“是的。”我再次确认,抚了胸口,心还在怦怦直跳,“我治疗的时候,顺便催眠了他。”
舍伦堡走近握住我的手,声音发颤:“西贝儿,我不知要怎样感谢你。你知道自己冒了多大风险吗?”
我抽|出手,从衣袋里掏出另一张纸,那是另一份命令。
“上面说秘密释放毛奇伯爵,将他送出境,但对外宣称他已经死亡。”我把这张纸也给递他。
这两份命令,一份是帮了犯人,也帮了他,另一份是求他的人情。舍伦堡凝视着我,把第二张纸也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