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受够了这些,冷声说:“我希望您还记得,我们那次陪同元首一起遛布隆迪的情形。”
“什么……”她一时把握不住话题的走向。
布隆迪是元首的德国牧羊犬,有一天希特嘞叫我们一起遛狗,我觉得布隆迪挺听话的,就多逗了它几次。于是这条狗就变得喜欢我了,时不时往我腿边走。这让希特嘞很不高兴,好几次故意把布隆迪叫到自己身边,责备它不听话,乱跑。
“想起来了吗?”我说,“元首很爱嫉妒,爱控制。如果你真的要运用自己的优势,就不应该允许伊瑟少校接近自己。”
薇薇安像被石头砸中,退了一步:“伊瑟!我跟他没什么关系!”
这天晚上,薇薇安好几次和我“偶遇”,想要说话,却不敢过来找我,表情看起来有点痛苦。
也许我真的应该再劝劝她,不管她目的如何,在希特嘞身边搞这些,就是在玩火。
但是很快,我就来不及想这件事了,因为那天晚上8点一过,元首书房里一声怒吼穿透关着门裂空而来——
“叫莫雷尔!”
然后“砰”的一声大响,不知什么东西砸到了门上。
莫雷尔胖大的身体从走廊远处移动而来,临到书房时,在平整的地面上滑了一跤。药箱没扣好,散开了,个别药剂滚在地上,有一两个打碎了。他嘴里念叨着:“倒霉,倒霉!”然后对我说,“我办公室还有备用药箱,在我书桌下面左边的柜子里。您能不能帮我提过来等在外面,万一元首需要,我出来找您。”
他开门进去的瞬间,我看到希拇莱、舍伦堡在里面,而希特嘞面前的地方,有一份报告被丢在地上。我去莫雷尔办公室取了药箱,心想他只怕是用不上了,因为希拇莱正在里面揭发他的好事。
事情发生得很快,一个多小时以后,面如死灰的莫雷尔就被赶了出来,而希拇莱和戈培尔分别从里面出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愉快。
后来从舍伦堡口中听说了当时的情形。
那天,希拇莱提前和戈培尔私下通了气,想要一起借莫雷尔的事扳倒鲍曼。
看到莫雷尔那些药物成份的分析报告,希特嘞把桌上的墨水台丢了下来,墨水洒了莫雷尔一身,原本穿着白大褂的他,成了一只肥胖的斑点狗。
“莫雷尔长久以来用药物伤害元首的身体,我请求马上逮捕他,同时,也要审查鲍曼!”希拇莱说,“鲍曼在他的药厂里有股份。”
希特嘞不说话,只是看着“斑点狗”在地上抖成一团,然后转过脸对希拇莱说:“赶他走,他不是个合格的医生。但毕竟以前帮过我。”
希拇莱一时没有动,因为就莫雷尔的所做所为来说,只是“赶他走”这种惩罚,显然是太轻了。他在等希特嘞的进一步指示。
过了好几分钟,希特嘞又说:“他如果要害我,这些年早就动手了。”这番话完全是替莫雷尔开脱,而鲍曼的名字甚至没有提。
希拇莱求助地去看戈培尔,那意思很明显:这是应该你宣传部长该出手的时候了,用你的舌头让元首知道莫雷尔此人的罪恶。
但戈培尔并不傻,他知道扳倒鲍曼目前来看是不可能的。“鲍曼肯定是被莫雷尔骗了。”他说。
瞬间局势转换,戈培尔和元首以及鲍曼站在了一起。
一气之下,希拇莱拿出了薇薇安和伊瑟在隆美尔葬礼上亲吻的照片。
“元首,宣传部长没有您想的那么明察秋毫,您还不知道他推荐的人是多么的不可靠。”
拿着那张照片的希特嘞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他另一只似乎想拿起桌子上的什么东西丢出去,但是最沉重的黄铜墨水台已经被他扔了,桌面上只剩下文件和几只笔。
在希特嘞哆嗦着嘴唇,不断念着“可耻的背叛”这句话时,戈培尔也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指出:“希拇莱找来的治疗师血统不纯,长相一看就具有亚洲人特征。”
希拇莱气得结巴:“她的一半血统来自亚洲没错,但……但我已经查出那是藏族血统。你根本不知道在青藏高原上,可能生活着雅利安人后裔吗?”
然后他讽刺戈培尔是“谎话连篇的皮条客”。
但牙尖嘴利的戈培尔可不是随便被人起外号的人,随便动动嘴,就一次性赋予了希拇莱“无能警察兼养鸡场主”、“口吃的四眼小学教师”、“来自千年前的男人”(希拇莱自诩亨利一世转世)、“大西洲童话大王”(希拇莱笃信亚特兰蒂人就是雅利安人)等多个称号。
在这一番让人眼花缭乱的语言攻击过后,希特嘞把他们都赶了出来,把薇薇安叫了进去。
晚上,莫雷尔的办公室就锁了门,再也没有人进出。
当天半夜,我在失眠中听到森林深处有一声枪响。第二天早上,薇薇安提着一个小皮箱,向我告别。
“你怎么也要走?”当时我还不知道书房里发生的事。
“失败了,当然就要离开。”她转过来看我,我吓了一跳,她美丽的脸一夜间老了好几岁,甚至都能看到嘴角的细纹。原本妩媚的眼睛,如今只是空洞地瞪着。
“希拇莱拍到了伊瑟吻我的照片。”
我不知说什么,只是沉默着。
“我说,我可以和他断绝联系,请元首再给我一次机会。”她说,“但他说:‘不可能,我从不给背叛者第二次机会。’”
“元首还是饶了我,只让我离开。只是——伊瑟不见了,我不敢问,更不敢替他求情。你认为,他是上了前线吗?”
我想起了半夜的枪|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应该早点听你的,我太天真了,在战争中,女人也许只是男人的附属。”她的头垂下来。
“你能安全离开就好,”我说,“好好生活。”
她苦笑一声,她原本的自信和骄傲,似乎都随着天真的理想一起被掐灭了。
两天以后,我也得到通知,不能待在大本营了。
“您是受薇薇安的事情牵连了。”有秘书对我说,表示同情我。但我却暗自高兴,因为这个大本营,我是真的待够了。
每次给希特嘞治疗后,我都会受到意识“攻击”。一群红眼睛的乌鸦烦扰不去,尤其喜欢在梦中攻击我。我猜测大概是因为治疗时,我会忍不住“窥视”或试图“干涉”那个满是红眼睛的网络,带着对它们的厌恶,这引发了它们的反击。
治疗得越多,这种反击也越多。到后来我几乎只是闭上眼休息,也仿佛会看到那群乌鸦在我脑海里乱飞乱啄。
离开了大本营,我又能回到仁慈医院上班了,看似恢复平静,但每次到柏林市区,就会发现轰炸的后果越来越惨烈,断壁残垣带来的末日感,随着圣诞节的临近越来越强烈。战争要进|入最后一年了。
舍伦堡时不时到医院找我。这期间碰到过几次玛格丽特,她大概知道舍伦堡常在我这里,故意来等他。
前几次,舍伦堡都不理她,最后一次时,玛格丽特当着他的面哭了起来。
舍伦堡冷笑:“是您介绍的薇薇安给戈培尔夫人,现在她出事了,戈培尔怪罪您父亲,也没什么不对吧?如果有什么我能提醒您的,就是您如果要为希拇莱先生效力,就顾好一头,不要一会想着讨好戈培尔,一会又来求|我们的保护。”
“我看错他们了,他们真的出尔反尔,把事情都怪在我头上。”玛格丽特哭着,用手绢擦着眼泪,“可我要怎么办,我父亲年龄大了,不能上线呀!希拇莱先生不肯见我。”
“您总得做些事赢得他的信任吧?”舍伦堡笑道,“否则他为什么要见您?您又不是波斯塔特小姐。”
玛格丽特像是没听出舍伦堡的讽刺一样,由衷地点着头,把手绢收起来。“还真有这样的事呢,我怎么忘了。”
“不会又是埃德斯坦小姐催眠我之类的笑话吧。”舍伦堡厌恶道。
“当然不会,”玛格丽特扫了我一眼,“因为埃德斯坦小姐催眠的,可不止您一人。”
她离开我的治疗室,下了楼梯。
“这女人很蠢,掀不起什么风浪。”舍伦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