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灯亮着,看到熟悉的背影坐在客厅桌前,正翻看我的论文。我从背后抱住了他。
“不是说明天回来?”
“已经过了午夜,现在就是‘明天’。”
“怎么回来先看我的论文,不看我?”
他把我揽到腿上。
“你怎么知道我没看你?”
原来趁着我睡觉看了一眼。
“论文有什么好看的?”
“你说这是莱温教授在警察局交给沙医生的?”
“嗯,似乎现场还在批改。”
我刚起来,觉得台灯刺眼,揉着眼睛。睡前哭过,眼睛十分不好受,眼眶又热又涩,我把眼睛贴在他凉凉的脸颊上,给眼皮降温。
“咱们别说这个了。”
他转过头来,鼻尖扫过我的额头。我抬眼看着他。每次目光碰在一起,他便不会无动于衷。他吻了我。
“我总觉得他现场批改有些奇怪……”
“可是我都看过了,”我闭上眼轻轻地说,“以后回来要先找我,我想你啊。”
他不再说话,专心地吻我。桌边空间局促,他把我抱到了沙发上。一切顺理成章,可是当我以为自己渴盼着那件事时,脑海里却响起他刚才的话。
“他现场批改有些奇怪。”
莱温教授的形象一闪而过,在监狱里带着手铐,批改论文。
不,专心一点,我告诉自己。
“就像这样应答。”舍伦堡的回答很平静,可是表情却是探究的,似乎他知道我背后隐瞒了什么,或者他只是猜测我帮过莱温教授?
阿尔伯特吻着我的脖子。
海因里希凶狠的双眼,手指掐着我的脖子。
我双手一抖,推开了阿尔伯特。
“怎么了?”
泪水涌出。
“不知道……不知道怎么了……”我原本心情挺平静的,可是当我向他敞开的时候,当那些带来快乐的互动开始的时候,被我压抑的情绪却先跑了出来。
我想抹干眼泪继续,可是最终把身子转过去,脸埋在沙发里,不想让他看到我止不住的哭泣。
身子被他扳回,连带着我乱七八糟抓在手里的一条沙发巾,都被他搂在怀里。
“不许背着我流泪。”
在心里某个地方,我看到了更深层的一个原因。
“我不能温暖你了,阿尔伯特,”我说,“我不是火炉了。”
我做不到像他以前希望的那样保持单纯快乐,总能照亮他温暖他,做不到。我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强大,那么好。最近的事在不断压垮我。
“那只是一个比喻,不是要求,”他的声音因为激|情未褪而显得沙哑,“你只要在我的世界里,就是温暖我了,无论你是什么心情。”
他的话极大地抚慰了我,眼泪逐渐停止。他想抬起我的脸,但我固执地把头埋在沙发靠背上。过了好一会,我悄悄抬头瞄他。
“你是不是觉得我喜欢纠结无足轻重的问题?”
“不,是一个傻姑娘会把我说的每句话放在心里。”
他扯过那条沙发巾丢到一边,抱起我走向卧室。
“沙发上不行嘛?”这会情绪平顺了,反而有些急不可耐。
“不行!”他凶狠地盯了一眼沙发靠背上|我眼泪的痕迹,“我讨厌沙发。”
亲密过后,我在他怀里半睡半醒,却又想和他聊几句:“为什么你觉得教授在监狱改论文不正常?他确实是那样一个负责的人。”
他没有回答,沉重但均匀的呼吸吹拂我的前额,抬头一看,他眼睛都闭上了。想必连夜从东普鲁士赶回来,也很疲惫了。梦中的他眉头紧蹙,清醒的时候他从不在我面前表现出这样难以排解的忧闷。
“不是你的错,我的世界不好,很不好。”他在梦中喃喃地说,他的意识已经恍惚,根本没听清我的话,大概以为我在自责,因此迷糊中安慰我。
无疑,我的恐惧给他带来了压力。
一直以来,他都承受着比普通德国士兵更多的压力。如果他不够清醒,看不到德国的未来,还沉醉在雅利安人统治的谎言里;如果他不认识我,不会对比我原来世界的生活和现在……
我用手指去抚他的眉心,掌心擦过他的鼻尖,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嘴唇,在我掌沿的鱼际上轻柔地触碰着、寻找着。
又闭了一会眼,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不断地往出涌。我爬起来到客厅,打开台灯翻看论文,在最后几页停了下来。
这一页原本还有不少空白,但还是单独夹了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对旁边一个表格格式的意见。用手扯了一下这张纸,白纸松动了。
白纸被台灯照得透亮,我看到了背面的阴影。反过来,发现有铅笔写的字,轻而潦草,不知是不是在监|禁中临时写出来的。
“在斯达林格勒的英雄们死去之际,我们的国家在颤|抖。某个上次战争中的‘一等兵’的‘绝妙策略’已经愚蠢且不负责任地把三十三万德国人推向了毁灭。元首,这个把德意志民族带向罪恶的骗子,我们‘感谢’他!……”
教授的最后一张传单。
在传单页的最后,还有一行短短的句子:
“交给VME。”
第一个念头是把阿尔伯特叫醒,问他该怎么办。可是目光落到他刚被抚平却又习惯紧锁的双眉上,又打消了念头。这个男人已经被战争、自己的良心和对我的爱折磨得疲惫不堪。有些事,既然交到我手里,我得试试自己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