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了他还有心思打秋风,萧秋仪气得不行,抬起拳头捶了他一下,道:“滚,一帮没出息的,就知道讨债!”
她说着,想起萧浚野刚才昏睡的模样,还有些后怕。她皱眉道:“都这么大了,你懂点事行不行?家里就你一个男孩儿了,你没了爹娘怎么办!”
她的声音哽咽,是真的害怕。萧浚野沉默下来,知道二姐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是为自己好。她虽然嫁了人,听说幺弟出了事,连忙扔下天机书院的事赶回来,就连她的病秧子丈夫都顾不上了。
在天机书院,她是人人都尊敬的师娘,一回娘家这臭弟弟就给她添堵。萧浚野转移话题道:“姐,我比武拿第一了,你不高兴么?”
萧秋仪拿起个梨,咯咯地削着道:“你这就是乐极生悲,上午还得意呢,下午就成了人家的笑话了。你最讨厌的那个谁,叫孔钺是吧,当时他们几个在朱雀大街上吃饭,听说你掉水里去了,赶紧过来看热闹,嘴都咧到后脑勺去了,人都散了还一路哈哈大笑,就差放鞭炮了。”
萧浚野在太学里最讨厌的就是那个姓孔的,知道那小子一向没好屁,他干什么自己都不意外。倒是二姐老这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让人有点压力。他道:“你们天机书院到底放了多少眼线出去,不用收敛点吗?”
萧秋仪神色淡然,道:“我们哪有什么眼线,都是听路上的好事者说的。姐的事不用你操心,喏。”
一串浅黄色的皮落在桌上,萧秋仪把削好的梨递给了他。萧浚野啃了一口,汁水清甜,长舒了一口气。
他想了想,道:“你们的人看见救我的是谁了吗?”
萧秋仪就着铜盆洗了手,嘴边带着一丝笑,仿佛觉得这小子也会套话了。她道:“都说了是听路人说的,先前你不是不让跟么,把我放出去的影子骂了一顿,我就让他们不管你了。”
萧浚野有些失望,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向那个人道谢了。他吃完了梨,洗了洗手,大开大合地伸了个懒腰。这时候就见一个身穿灰色武袍的中年男人沉着脸,大步流星地朝这边来了。
萧秋仪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扯萧浚野,道:“快快快,爹来了,赶紧躺下去!”
要是父亲看到自己这么生龙活虎的模样,少不得又要骂他只会惹事。萧浚野不用她教,已然踢下鞋,一个箭步钻上了床,把自己裹进了薄被里。
他刚躺好,萧成锐便走了进来。萧秋仪道:“爹,你回来了。”
萧成锐嗯了一声,低头看着床上的人,道:“还装,刚才还见你满屋窜呢。”
萧浚野只好睁开了眼,见父亲也不是特别恼火的模样,便嘿嘿一笑坐了起来。萧成锐五十出头年纪,皮肤黝黑,脸庞的轮廓鲜明,下巴剃得铁青,身材魁梧健壮。他早年驻守北疆,最近几年回到了长安,本以为能过两天安生日子,没想到这臭小子一天到晚不消停,总能闹点幺蛾子出来。
他伸出大手摸了摸儿子的脸,感觉没什么大问题,也没缺胳膊少腿的,暗自感谢祖宗保佑。他道:“让你别出去喝酒,今天把你娘吓得不轻,你知道么?”
萧秋仪把凳子搬过来,父亲坐下了。萧浚野道:“娘没事吧?”
萧成锐显得有点疲惫,揉了揉眉心道:“没事,吃了药刚睡着,你吃药没?”
丫鬟把药倒了,熬了一碗新的端过来,温度刚好入口。萧浚野皱起了眉头:“我没事了,不用吃……”
父亲沉下脸,道:“吃了。”
萧浚野感到了大将军的压迫感,只得接过碗一口闷进去了,苦的他直龇牙咧嘴。父亲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一些,道:“最近老实在家里待两天,别出去招摇了。”
萧浚野喔了一声,萧成锐觉得自己态度太严厉了,缓和道:“听说你打擂台得了第一,席应老将军给了你一把他亲自锻的剑。”
萧浚野差点把这事忘了,连忙道:“对,叫流光追星剑,吹毛立断,锋利得很,我给你看看——”
他说着往身边摸去,什么也没有。他想起回来的时候让周钰帮他拿着了,道:“在我兄弟那里,让他们给我拿过来。”
萧成锐现在不想见那帮混小子,别人家的儿子他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都是最能作妖的年纪,凑在一起就要把天捅出个窟窿来,比军营里的兵还难带。他道:“你先养病吧,改天再看。”
萧浚野只好坐了回去,萧成锐注视了他片刻,觉得自家幺儿眉眼锐利,体格强壮,虽然有点爱惹事,比起长子另有一番兴家的气魄。他是今年长安城中武艺最高的少年,人人都夸他将门虎子,让萧成锐脸上也很有光彩。他道:“你做得很好,为父很为你骄傲!”
萧浚野的眼睛顿时像星子一样亮了起来,道:“爹,有奖励么?”
萧成锐道:“你想要什么?”
萧浚野不能放过这个机会,道:“给点钱花吧,快开学了,要开销的地方不少呢。”
萧成锐把脸一扳,道:“刚给了你二十两不到一个月就没了,这么大人了,自己想办法挣去。”
萧浚野不服气道:“以前我跟你在边关待着,吃了那么多年沙子,你都没给我发过军饷!”
萧成锐使出了杀手锏,道:“我把你养这么大,花的钱跟你算过没有?”
萧浚野不知道别人家是不是这么过的,但父亲对自己实在抠门。家里明明不缺钱,但父亲就是管着他,每个月只给二十两,在长安这种繁华地方刚够花,但日子绝对过不潇洒。小三爷有攒钱自己娶媳妇的雄心壮志,每个月拿到钱都要先存一半,剩下的钱加上太学给的补贴刚够生活的。
萧浚野虽然没什么钱,但穷得精神蓬勃铁骨铮铮,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没被声色犬马污染过的生命力。他自小在塞北长大,两眼一睁就是白茫茫的雪,一年半载也见不到一个商队,就算有钱也花不出去,时间长了竟也习惯了。父亲说不想让他跟其他纨绔子弟一样花天酒地,让他收心好好读书。然而他年纪渐长,手里的钱越来越不够花,最近更是穷得都下地刨食了。他悻悻地想,要是自己哪天被鬼跟上了,就是他这个小气爹害的。
萧成锐看他一脸不安分的模样,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赶紧挣个功名去。男子汉大丈夫,花自己的钱不比跟别人伸手舒坦?”
他说的也是,武举三年一次,明年就该开考了。萧浚野今年十八,体力和精力都在最好的时候,到时候拿个货真价实的武状元,让老萧家也为他高兴高兴。
他道:“我明年就去考,考上就去军营待着。”
萧成锐道:“你可赶紧的吧,一天到晚的看你就烦。”
二姐噗嗤一声笑了,父亲虽然本事大,在家里却没什么架子,经常带着儿女一起玩耍。萧浚野就经常跟父亲摔跤,一身好武艺也是他教的,回到长安城之后,又投到席应将军门下学了三年剑,这才练成了长安第一的本事。
他们父子的感情虽然不错,但萧成锐也有缺点,就是抠门。他常说年少不是花钱的时候,萧家决不能出不成器的儿郎;以及爹不是不给你钱,只是攒着给你娶媳妇。萧浚野闭着眼睛都知道他要拿哪句话来搪塞自己,但也不怨他。
父亲自掏腰包养活了很多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还有些牺牲了的将士,朝廷给的抚恤不够花,他便私下资助他们的遗属,让他们的儿女读书,一直供养到十六岁。
母亲不知道这些事,但萧浚野见过父亲给人送钱,当时他年纪还小,似懂非懂的。萧成锐也不瞒着他,道:“这些都是跟我卖过命的兄弟,他们信任我,我也得对得起他们。你将来若是带兵,也得把身边的人当成自己的兄弟一般善待,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才能成大事。”
萧浚野深以为然,也很为父亲自豪,这么讲义气的男人自带一呼百应的光环,就算抠一点也不算什么缺点了。
儿子没什么事了,萧成锐看向了女儿,道:“最近怎么样?”
萧秋仪道:“婆家没什么事,就是最近得了个消息,我正想跟爹说。”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这两年云南那边藩王拥兵自重,袁氏一直蠢蠢欲动。陛下让镇南王送个儿子来太学读书,就是跟他要个质子,消息说人已经到半路了。”
萧浚野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感觉跟自己没什么相干。萧秋仪看了他一眼,道:“你听见了么?”
“听见了,”萧浚野道,“皇帝让镇南王送个儿子来当人质,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萧秋仪觉得这傻弟弟光长肌肉不长脑子,提点道:“袁家的儿子再有十来天就到了,开学跟你们在一处读书。你别跟他走太近,万事以家族利益为重,明白么?”
萧浚野这才道:“知道了,一个乡下来的小世子,我不理他就是了。”
萧秋仪便笑了,道:“还瞧不起人家,你刚来长安的时候,别人也这么说你来着。”
萧浚野前几年刚回长安的时候,太学里都是一群官贵子弟,从小生在锦绣堆里,就他一个在塞北吃风雪长大的,浑身透着一股又悍又野的气质。孔钺彼时在班里已经有小霸王的名号了,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带着一帮人挤兑他,说萧家老幺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被萧浚野狠狠揍了一顿之后,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他下意识把手指掰的咯咯响,有一阵子没见孔钺那张欠揍的脸了,还真有点想念揍他的手感。
萧成锐知道儿子在想什么,把脸一扳道:“不准跟同学打架,你年纪不小了,再打可说不过去了。”
萧浚野喔了一声,心里有点不爽。萧成锐起身道:“你休息吧,天色不早了,秋仪住一宿再回去。”
萧秋仪不放心丈夫,道:“我还是回去吧。天机书院也不远,改天再来看你们。”
两人出去了,萧浚野等着小厮给自己送饭,在屋里百无聊赖。严硕和周钰过来了,一见他就露出了笑容,道:“兄弟,你没事了!”
萧浚野起了床,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没事了,静王呢?”
周钰把宝剑递给他,道:“他先回去了,快开学了他功课还没做完呢。”
放春假前夫子给他们布置了不少抄书的作业,小静王一向是个好学生,功课都写得工工整整的。萧浚野就不一样了,他把心思都放在试剑大会的事上,压根就没写。他看另外两个人,道:“你俩写了么?”
周钰坦然道:“写了一半。”
严硕嘿嘿一笑,已经做好糊弄的准备了,道:“听说夫子也不看,我打算让书童帮我抄几遍,我写个头和尾夹着交上去就行。”
萧浚野露出了笑容,道:“妙啊,好兄弟,顺便帮我写了。”
严硕挠了挠头,道:“我也没白使唤人家,给他一两银子呢。”
萧浚野寻思了一下,自己也有书童,把这活儿扔给小胜干好了。人活着两眼一睁,什么都得要钱,找人代写功课都省不了银子。事情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生财上。
三个人面面相觑,严硕道:“哥,咱们什么时候去干一票大的,然后就金盆洗手。”
萧浚野沉默了片刻,看向周钰,道:“最后一回了,能找个靠谱的地方吗?”
周钰没想到他肯答应,觉得捞一笔再上岸也好。他平时三教九流的认识不少人,拍胸口道:“保证能找个大墓,你们等两天,很快就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