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淮安抬头,男人盛着幽潭的眼与她相撞。
容祈安很好看,用坠露的话说便是:容大人一副小白脸长相,明明是文官却看起来宽肩窄臀,想来若是去戏班子,靠这般外貌也能混成头牌。
他有一双单纯无害的杏眼,便是这一双眼,旁观满朝忠良流尽了鲜血,目睹无数背叛与阴谋,搅弄着那些在权力巅峰挣扎的灵魂,引他们在欲望的漩涡中迷失,最终走向毁灭的深渊。
他手中未曾染上鲜血,却已经是钟淮安午夜梦回都不愿相见的梦魇。
“容大人,本宫真的很好奇,晋王究竟许了你什么?”
“如果当日泰和殿救你的是本宫而不是晋王,你也会如现在这般为本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吗?”
容祈安不答,只是看着她:“殿下想救谢将军?”
钟淮安抬手捏上茶杯,她的手指被烫的有些红,面上却无半分不适,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得盯着容祈安,如今死到临头,她竟放松了些:“早知如此,当初泰和殿上,本宫就不该心慈手软。”
“殿下后悔?”容祈安指尖有一瞬的用力,又快速松开:“罢了......”
“为何?”钟淮安看着他,眉眼微弯,还有心情笑:“因为今日是本宫的死期吗?”
“殿下说笑...”容祈安话音未落,便见黑红的血水顺着钟淮安的眼眶、嘴角缓缓滴落,她却依然挂着笑脸,就好像今日同往常没有什么分别。
是鹤顶红。
什么时候?
容祈安猛得顿住,一向难以琢磨的温吞神色出现了一瞬的裂痕,探身查看时,鬓边一缕碎发垂下来,像在森林中藏匿的毒蛇,安静又准确地攀上钟淮安唇角溢出的血沫。
“你什么时候服的毒?”可能是怕染上谋害长公主的罪名,容祈安乱了分寸,连敬语都忘了用,转头向外喊:“宣太医!”
钟淮安笑了一下,一口血喷在了容祈安侧脸:“边关动荡,长公主‘病逝’,谢氏一门忠肝义胆执御剑保皇,却因误伤晋王被捕,此情此景,怎可伤老将之心?而你,推忠臣入狱后又该如何自处?”
这便是钟淮安的计划。
若成功,晋王死,晋王派系转瞬如沙;若失败,她死,皇帝顾念亲情必会对长公主门下臣属留情,以她一人,保所有人再徐徐图之。
容祈安微愣,眼里被鲜血染得通红,他缓缓直起身子,将钟淮安的头放在自己手心,似乎要亲眼确认她的死亡。
良久,脸上的血迹才被不慌不忙地擦拭,殷红的血涂开,半红半白,宛如修罗:“为了谢远你竟能做到如此田地?”
“阿泰好歹也是本宫殚精竭虑扶持起的皇帝,便是本宫死了,容大人想要掀翻这朝堂,也要费些力气。”钟淮安牙齿都被鲜血染红:“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容祈安顺着她的视线低头,乌青的指尖里有红线缓慢游动,他沉默片刻,转而却轻笑,伸手帮她擦净了唇边的血迹:“长公主不必为臣担心,毕竟臣还有几十年时间。”
*
容祈安睁眼时已经再一次抱着钟淮安的尸首踏出永安殿。
他有些恍惚地看着钟淮安毫无血色的脸,上一世也是这般,甚至连钟淮安尚未散去的体温都一样。
坠露不顾尊卑死死拉住了他:“大人逼死公主,如今又何必假慈悲?”
“放开。”容祈安面无表情,眸色被鲜血映得通红。
坠露不听他的,固执地要将钟淮安拉进自己怀里,却被匆匆赶来的太医侍卫拉去了一边,眼看公主的尸体就要被带走,她口不择言:“容祈安你也配碰公主?你作恶多端不得好死!”
侍卫脸色变了变,坠露没事已经是陛下念及公主亲情,如今她在这里大放厥词,容大人哪会容她?
长刀出鞘时坠露仍在叫嚣:“你们杀了我啊!反正公主已经不在了,我也没什么留恋了!但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姓容的狗东西!”
“你想杀了我?”容祈安突然停下,一直系在腰侧的佛珠被挂在了钟淮安左手,和容祈安胸前的玉扣缠在了一起:“我会请陛下放坠露姑娘出宫,若是姑娘愿意,可以来容府当值。”
容祈安垂眸看钟淮安,竟露出个笑脸:
“提前祝姑娘早日完成公主的遗愿…杀了在下。”
风过廊下,有什么东西在众人都无所觉时悄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