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摇的老树在凄风苦雨中摇晃着手臂,沉默的老式公寓好似破败不堪的千年古堡,偶尔闪烁一两盏模糊的灯,让人忍不住怀疑是窃窃私语的女巫在此集会。
张东身披漆黑的雨衣游走在雨幕中,想到今天是百鬼齐出的万圣节,更加感到自己像是漂浮的幽灵。
手机传来一则简讯:“西方向如何?”
“连只老鼠都没有。”张东把手收进雨衣中艰难地回复,此时此刻他已经围绕奥狄制药漫步了好几圈,为了掩人耳目从头到尾开着忽视的能力。但无论从何种方向望去,这座老旧的药厂空无一人。
转回古堡门口数十米远的屋檐下,凌寒躲在两座房子中间的孔隙中观望。眼见张东无果返回,他也摇摇头:“十分钟之内无人出入。”
“我想正常人也不会在早上六点多开会。”张东看看手表,“不过咱俩一起装病逃学,也不太正常的样子。”
“啧,既然我们抢占了先机,那就提前进去蹲点吧。”凌寒提议。
张东深吸一口气,将忽视的功率开到最大,在瓢泼大雨的掩护下,即使是鹰眼摄像头都难以追寻他们的行踪。尽管如此,两人还是小心翼翼地绕到后门,从一个小窗翻了进去。
他俩将雨衣折好塞到包里,凌寒手中出现了一只手风琴。经过这几天数百次的尝试,他终于开发出了手风琴的新功能:如果确定了一条连通外部的路线,那么提前布置好替身能力,便可以解开这条路上所有的简易障碍,譬如门锁与路障,用这招至少能保证顺利逃离。
两个人蹑手蹑脚地行走在药厂的车间里,多年失修的流水线锈迹斑斑。
凌寒狐疑地说:“怎么感觉这里很久没人来过了?”
张东点点头:“是的,刚才打开好几扇门,上面的门把都锈蚀了,上面贴着的封条也没人揭,况且地上那么多灰尘却一个脚印没有,很难想象他们会在这里谈判。”
凌寒有些紧张,如果之前青年与吴霜序说的“老地方”不是奥狄制药,那么寻找乔夕的线索就彻底断了。
“别担心,”张东安慰他说,“这种暴雨天,乔夕是无敌的。”
“可别立flag,”凌寒连忙阻止,“动漫里说自己无敌的基本都没有好下场。”
两人继续探索到了上午九点,没有新发现,药厂就是最普通的药厂,无论是行政部门还是生产车间,都跟印象中的药厂别无异同,只是披上了一层陈旧的滤镜。
“在寸土寸金的深圳,这个药厂怎么到现在都没拆?”凌寒突然问。
“这不奇怪吧,附近的房子都很老很旧,政府的房改规划应该还没划到这……”说着张东像是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搜索了一会,“嗯……确实有点奇怪,正常来说老房区都是早早让住户签订房改合同,等过好几年跟钉子户谈妥了再开始房改。这附近的房区肯定达到年限了,但是没有任何房地产商或者政策涉足这里……”
“因为这个药厂很重要!”凌寒推断,“老房区就是最好的掩护,外人不会轻易涉足这里,家长也不会允许小孩子来这种地方玩。我早该发现了!”手风琴再次出现在他手中,强劲的声浪扬起一地灰尘。
“这次挣脱的目标为——整个工厂!寻找束缚的来源!”手风琴散发着奇异的荧光,一道碧绿的音符从风箱里飞出,两人紧随其后,到了药厂的荣誉室,这里贴着好几名优秀员工的照片,还有他们的个人简介。
“看起来没什么不对的呀,”张东纳闷地翻找着,打开一座空荡荡的奖杯陈列柜。
凌寒沉思,上下左右搜寻着线索,突然狠狠推动着墙边的立柜。张东见状也来一起帮忙,两人使出吃奶的劲终于把柜子推到一边,露出一扇不知道多少年没开过的铁门。
“喂喂喂,你这替身也太好用了吧?”张东瞠目结舌。
凌寒一言不发地用替身打开门锁,门的内部黑不拉几,连向下的楼梯都深藏在黑暗中。他面不改色地挥挥手,示意张东跟上。
仿佛摸索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两人“咚”的一声撞在墙上,张东刚想骂街,凌寒却朝他嘘了一声,指着耳朵示意他仔细听。远处似乎传来蚊子一般细微的交谈。
“做好准备了吗……”
“今天……翻脸……小心……”
根本听不清楚详细的内容,但隐约能听到“吴先生”,“那个女孩”等关键词。凌寒心中一凛,感慨终于来对地方了。
“你的替身可以看到外面有没有人吗?”张东小声问。
凌寒切换成贝斯,轻手轻脚地扫了一个弦,回答他:“没人,最近的读心范围在十几米外。”
“那我开门咯……”张东轻轻一推,面前的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尖叫,还好忽视能够将声音短暂地包裹在其中。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好像来到了医院,空气中也漂浮着化学试剂的味道。
“这才是他们的老窝啊。”凌寒小心地向前走,沿途的房间大多是实验式,陈列着奇怪的瓶瓶罐罐,也有一些他们看不懂的仪器。走到尽头是旋转的楼梯,张东示意他往上走,因为楼下有明显的嘈杂人声,凌寒同意。
楼上已经来到了地下空间的最高层,这层只有一个房间,标着巨大的“会议室”三个字,门口还贴着一个小荧光屏,写着“预约时间:11月1日,11:00—12:00”。
“十一点,那还有一会就到了,咱们先进去找个藏身之处呗,等会就能偷听他们谈话了。”张东说着把门推开,旋即被吓了一跳,谁能想到药厂的地下会有这么大的空间,像是把学校的大礼堂搬了过来。主席台上是面对面的两排桌椅,仿佛要开辩论大会一般,中间是主持人的位置。
“你快看,”凌寒站在桌子旁边,“这张桌子上只有一个名牌,写的吴霜序,另一个桌子上有三个,分别是沧渊、白瑜和临泽。”
“这就是上次朱斯蒂娜说的三巨头?”张东猜测,“吴霜序要一个人面对这三人吗?”
“刚刚上楼的时候我扫了一眼,一共就三层,基本都是实验室和生活区。我想,这应该是他们组织专门给科研人员的地盘,也就是吴霜序的地盘。”
“唉,紧张起来了。”张东在椅子上坐了坐,“希望他们不要打起来,这群常年待在实验室的弱鸡怎么会是沧渊的对手?”
“今天来得挺早。”冷漠的女声在身边响起,两人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张东立马开启加速带着凌寒逃到门外。两人冒着冷汗往会议厅里偷瞄,一个传送门似的旋涡在主席台后方盘旋,沧渊和青年接踵而出。
“好久没来拜访了,希望老吴做好了准备。”一位壮汉笑呵呵地走了出来,壮硕的身躯几乎要把旋涡挤破,在他背后跟着一位妙龄少女。
“嗯哼。”一位梳着油头,穿着夹克的外籍男子紧随其后,一瞬间凌寒以为自己看到了猫王,但一同走出的还有两位金发碧眼的美女,他差点惊呼这不就是运动会上遇到的两个“网红”吗!
“可以准备开始了。”最后一个人走出,旋涡的流动戛然而止。他半边脸被精致的歌剧面罩所掩盖,盛装之下华丽得像下一秒就要参加百老汇的演出;但裸露的另一半脸仿佛沉寂千载的坚冰,死一般凝重,让人不遑多看。
张东贴近凌寒的耳边悄悄说:“先撤吧,不要被包围了。”
凌寒点点头,结果两人刚走到走廊尽头,就感到有一大队人马熙熙攘攘地往上赶,光是听声音都能判断是人山人海。
“我草,这下完了,我们总不能开着忽视从人堆里穿出去吧?别人又不是傻子。”张东面如土色,凌寒也紧张到两腿瘫软。尽管狂风骤雨远在钢筋水泥之外,但他们的心中也早已掀起恐惧的风暴。
狭窄的走廊变成了滚烫的油锅,两只误入其中的小老鼠即将被煎熟。
“好久不见。”吴霜序一袭风衣,将他高大的身形衬的更加挺拔,犹如渊渟岳峙。
沧渊微微点头,临泽似笑非笑,面具男沉默不语,只有白瑜兴冲冲地朝他招手:“你这混蛋,知道我要来还不过来接客。”
“今天正事较多,老友相聚等下次吧。”吴霜序云淡风轻道。随着他的入座,研究人员们鱼贯而入,有不同人种和不同年龄的人,但老资历的人员坐的比较靠前。
主席台上,吴霜序独自面对着对面三个人,青年、少女、双胞胎姐妹分别站在他们身后,仿佛一场大战即将展开。面具男站在中间,平衡着空气中浓浓的火药味。在临泽身边,还有一把空着的椅子。
凌寒好想立刻找到乔夕然后跑路,但他没法这么做。此时他和张东两个人挤在主席台上方狭窄的通风管里,他肥硕的身体占据了大多数空间,张东几乎被压成一把折叠椅。
“那么还差最后一位嘉宾,人就到齐了。”面具男打开了麦克风,他的声音极其醇厚低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央视的配音演员。
黑色的旋涡再度开始流动,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中款款踏出,凌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乔夕毫无惧色,也无悲无喜,无比自然地坐在了临泽身边。她的脸色看不见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又回到了初次相遇的那晚。
“乔夕……”凌寒悲哀又惶恐,好想一跃而下跳到上千人之间抓起乔夕的手就跑,跑到没有人能发现的地方,永远安全地藏起来。
面具男清了清嗓子:“那就让我们开始吧。吴先生,先说说你为什么要终止合作?”
“因为你们有所隐瞒。”吴霜序冷冷地说,“一开始,我们约定的内容只是研究dio的血统,探索超自然现象并且尝试造福人类,在这科研方向上研究部属于独立部门。但自从命运之夜后,执行部的人屡屡干涉我们的实验进度,甚至贩卖我们的成果给海外机构,这让我们难以将合作继续下去。”
“不对哦吴先生,”洋里洋气的临泽用蹩脚的中文回答,“科研的内容你们自然是独立的,但科研的结果一直都是大家平分的呀,不然我们执行部的人千辛万苦养那么多科研人员做什么呢?”
“我们都知道,dio的血统在人类历史上从未出现过,在漫长的生物学史中都是沧海一粟。不仅是因为其稀缺,更重要的是这有可能颠覆人类的伦理和道德标准,往深处说甚至可能加剧人类的分化,扩大阶级差距和社会矛盾……”
“这些我们会考虑,”沧渊打断了他的发言,“在这点上,存在了接近百年的组织比你清楚的多,我们会妥善解决一切。”
“是吗?”吴霜序反问,“那么如何解释你们对乔夕做的一切?以及‘仇恨女士’等研究?对未成年人都如此残酷,我怎能再相信你们的说辞?”
“我是自愿加入他们的计划的。”乔夕突然发话,在座所有人都镇住了。
吴霜序突然激动起来:“乔夕!你的社会年龄其实才一年不到,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人精,你肯定是被他们的花言巧语蛊惑了!”
“别搞人身攻击哦,”沧渊身后的青年宗洋懒洋洋地说,“你也知道,‘契约’这种东西必须要双方自愿才能签订的吧?”
凌寒这才注意到乔夕手臂上多了一道符文,跟孟平嘴里的那个“契约”一模一样。
“我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达成契约的。”乔夕的声音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像是上了发条的人偶,“我有权决定我的人生,况且他们的目的跟我一致。”
“可他们曾经伤害过你和你的朋友啊!”吴霜序着急起来,“想想凌寒和张东,你们甚至差点被这群人杀死!你怎能轻易相信他们?”
面具男制止:“吴先生,不要把话题扯远了。”
白瑜叹了口气:“吴霜序啊,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但我们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乔夕现在跟我们合作,我们自然不会对那两个孩子动手了,你只要继续完成你的研究,我们保证能让乔夕之后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那么还有一件事,”吴霜序的面孔多了一丝冷峻,“朗基努斯计划。”
这个词一说出口,台下立马像炸锅了一样沸腾起来,凌寒借机用读心术向着台下施法,听到了无数杂乱的声音:
“朗基努斯计划?是真的?”
“不是吧?我不想成为千古罪人啊……”
“吴先生既然都说出来了,那肯定假不了。”
“救命啊,我要退出!”
……
“安静安静!”面具男用手指戳了戳麦克风,台下的声音渐渐又回到窃窃私语。
“吴先生,捕风捉影的事,不要当真啊。”沧渊面无表情道。
这下轮到吴霜序占心理优势了:“在某些事情得到查证之前,我们的合作必须先终止。科学家可以平庸无为,但绝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良知。如果半生心血成为了别人作恶的工具,我宁愿现在就烧毁所有的成果。”
“很遗憾这容不得你,”临泽摊手,“在座几千位科研人员都是签了合同进来的,你倒是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毕竟你有一镜天谁也奈何不了你,但是他们如果翻脸了,且不说这么多外籍人员在中国怎么维持生计,还有很多人要赔付天价违约金。退一万步说,这些研究也是几代人一生的心血,你舍得为了一点闲言碎语将其覆灭吗?”
这几句话非常高明,一下子把吴霜序推到台下多数人的对立面。但奇怪的是,台下没有传来任何交谈与质疑的声音,反而集体保持了默契的沉默。
吴霜序哈哈大笑:“这台下的三千一百二十五名科研人员,都是我从世界各地亲自招募过来的,但凡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从科研履历到道德标准我都曾逐一考量,绝不可能纵容你们胡作非为。你以为我会轻易被你胁迫?你错了,在他们踏入这项研究时我就已经决心肩负起所有人的人生。该给的钱,我一分不差;要是威胁他们的人身安全,那我必然跟你们死磕到底!”
“支持吴先生!”一个愣头青大喊。
“支持吴先生!!!”地动山摇的呐喊响起,刚刚还有些动摇的人,现在早已坚定不移。是的,没有一个科研工作者会忘记自己的初心。
这下轮到台上几个人左右不是了,沧渊一时无话可说,白瑜也拼命思索着怎么挽回合作,临泽干脆懒得管,转头跟姐妹花kiss kiss。
“救命,我脖子要断了……”被挤得实在无法忍受的张东推了推凌寒。此时全神贯注盯着下方情况的凌寒一不留神,顺势往前爬了两步,这一爬可大事不妙,老旧的通风管发出“刺啦”的哀嚎,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掉落到舞台中央。
一片死寂。
“呃……不给糖果就捣蛋?”凌寒发现三千多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尴尬到说不出话来。
“过来!”吴霜序一个健步冲上去,把凌寒藏在自己身后。沧渊声若寒霜:“按照条例,未经邀请擅闯一级会议者,死。”
“有没有搞错啊?”凌寒大声抗议,“你们讲了半天基本没啥我不知道的,唯一一个没听说过的朗基努斯计划你们也没讲清楚,就这也好意思叫一级会议呢?”
“而且他还是个孩子,”白瑜也打圆场,“在中国境内杀人,善后工作真的很夸张。”
临泽小声嘀咕:“不是吧,沿用快百年的规矩今天要首次破戒吗?”
“他不算外人……”吴霜序紧张得满头冒汗,“他是我们研究部的编外人员,跟我有一些私密合作,你们执行部的人无权插手。”
沧渊怒极反笑:“吴老头,活这么大年纪脸都不要了吗?还是说他是你的私生子,这么保着他?”
“乔夕,你别被他们骗了!快跟我走吧!”凌寒根本不理他们的争斗,转头苦苦哀求乔夕,“这周作业有好多,你再不回去写不完了,华哥要让你罚站一个月。”
万万没想到乔夕依然十分淡漠:“凌寒同学,请你独自离开吧,在朗基努斯计划完成之前,我没有继续回去上学的打算。”
凌寒呆住了,讷讷无语,不知所云,如遭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