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寰轻轻摇头,轻声说:“根本没有所谓‘夺嫡之争’。当年魏王心中,根本不曾有过令齐王承爵的念头。”
我瞪大了眼睛:“当真?那为什么,他们都觉得……”
“如此,才能令先帝勤勉不敢懈怠,不是么?”星寰看我的目光愈发柔和慈祥,“天家的父子之情、兄弟之谊,终究与别不同。即便将军如今也是贵胄之家,也不可以己度人、揣摩天子心意。”
我惊讶之余,对曹植的同情喧嚣尘上,忍不住有点激动:“可如果是这样,那曹植……他不是注定要被牺牲?他被曹丕针对了那么多年,到头来竟然是……”
星寰淡淡给我评价:“人心难测,魏武也不例外。”
我沉默了。这些年来,甚至这两千年来,世人垂怜曹子建的抱憾终生、郁郁而终,唾弃曹子桓的小肚鸡肠、冷酷无情,始作俑者还不是他们的君父?
星寰清冷的声音忽然又响起:“以后你与今上朝夕相伴,也要谨记,你们在闺房之中再如何亲密,他是君、你是臣。”
我心里震动,嘴上却说不出话来。我想说我跟曹叡不一样,我们之间不存在这种利益冲突。可是想起先前自己亲口说的“功高震主”四个字,我忽然又失去了自信。
倘若曹叡不这么想呢?
假如将来有一天,因为功高震主而被猜忌的人不是司马懿、而是我呢?
到那时候,我怎么办?
我想念曹叡,想见他,想拥抱他,想确认他对我的心意一如我对他。
当晚,我捏着曹叡亲手为我缝制的香囊入睡,做了好长好长一段梦。
梦里城墙高耸,梦里高台琼楼,梦里繁花似锦,梦里少年风流。
七八岁的我跟着两个哥哥一起,在花园中嘻嘻追逐。屋内,几名风姿卓越的贵妇人坐在一处,吃着点心,饮茶闲聊。
我看到那其中有我的嫡母、有曹操的正妻卞夫人、还有曹叡的母亲甄夫人。无一例外,几人都很年轻,风华正茂的美让整间屋子都敞亮起来。
同样十来岁的曹彰跟我们一起在院子里疯玩,稚气的曹植坐在贵妇人们身边,用清清冷冷的神色看着我们,像是在笑话我们几个粗人。
那不是我。七八岁的夏侯称,是真正“夏侯称”的记忆。
我震惊于自己存在于这个梦境之中,不免又疑惑这究竟是否梦境,又或者是这具身体本来的记忆。
二十岁上下的曹丕年轻、英俊、丰神俊朗恍如神明,坐在甄夫人身侧,两人的一举一动都是郎情妾意的小意柔情,羡煞鸳鸯。
玩了一阵,几个人跑进屋里,围着襁褓中的小小婴孩观望逗弄。小人儿粉雕玉琢,软软糯糯的一小团,睡梦之中皱着小小的眉头,吧唧着小嘴。
我在七八岁时的身体里一个激灵,意识到这是曹叡!这是曹叡出生不久,嫡母带我们兄弟几个去曹丕府上道喜、探望的场面。
我在梦里激动得整个心脏都颤抖了。我不是原装的,对原主夏侯称十八岁之前的事毫无印象。其实照理来说,曹氏和夏侯氏关系这么亲近,夏侯称小时候一定有很多机会见过小时候的曹叡。
没有那些记忆,一直令我感到很遗憾。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抖着手捏了捏曹叡的小脸,好嫩、好软、好滑!这就是我的叡儿小时候吗?
然而我控制不好手劲,曹叡皱着眉头,“哇”地一声哭了。
大人们忙不迭地哄,嫡母将我拉开训斥。二哥夏侯霸为我辩解,说我还小不懂拿捏分寸、天生又力气大。
曹丕笑着看我。曹植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哭个不停的小侄子。
我被禁止再对小婴儿“动手”,一整个下午都只能看不能摸,心痒痒得不行。
等到告辞离开时,曹丕忽然问我:“想不想抱抱他?”
我眼睛一亮,用童稚的嗓音大声问:“可以吗?可以吗?”
曹丕让我到他身边:“来,我教你。”
甄夫人露出些许担心的神色。嫡母怕我摔了孩子,出声劝阻,被卞夫人拦下了:“无妨。称儿是大孩子了,不怕。”
曹丕身上熏香的气息让我恍恍惚惚像是喝醉了。他那张俊美的脸近在咫尺,带着温柔的笑意看着我,小心地将他的儿子放进我怀里。
“这样抱着,小心些。轻轻晃一晃,他会更开心。”
小小的曹叡在我怀里,圆润漂亮的小脸嫩得发光,点漆似的大眼睛弯成月牙的形状,樱桃小嘴咯咯咯地冲着我笑。
我晕了,我醉了,让我马上死去我都觉得值得了!
我猛地从榻上坐起来,醒了。
梦里的一切如真似幻,手上的触感、怀中的热度都仿佛还在。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缓过来,重又回归现实。
扶额。
MD!曹子建真的太会了!
他亲手把他儿子交到我怀里,我这辈子还有什么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