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寰忽然在此时开口:“小将军不必自责。司马将军既然逃过此劫,自是天命护佑,也是大魏朝之幸。”
我听了他这话,忽然感到一阵讽刺,原本被司马父子带过去的同仇敌忾之情也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一般清醒过来。
我盯着司马懿追问:“不知将军如何追查此案?”
他冷冷回答:“当日设宴的几家尽数下狱、家产罚没。严刑之下自有人供述,他们与蜀贼的联络从未中断,也一心期盼蜀军能早日夺回城池,将我们这些魏国军队赶走。”
我沉默片刻,放弃了追问那几户人家最终下场的念头。因为不用问,他们一定是被灭族了。司马懿不可能留着他们,换了我也不大可能。
我想起了刘权,想起了刘权和他那个怀了身孕的歌伎情人,想起了他们在被处斩那一刻的怨恨和不甘。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残酷。我想保护我爱的人、守护我想守护的立场,那就必然会伤害另外一些人和另外一些立场。
我再看司马懿时,脑中已多了几分冷静和清醒。我佩服他的镇定,敬畏他的手腕,也完全赞成他的处置。可我清醒地告诉自己,早晚有一天,我与司马懿必有一战。我不能对他投入太多的共情。
不过我现在还是很庆幸司马懿劫后余生。毕竟目前来说,大魏还不能失去他。
星寰忽然对着司马懿行了一礼:“予不才,略通医道。不知司马将军可否愿意让予为将军看诊一下伤处?”
司马懿爽快点头:“星先生的医术,本官自然放心。劳烦先生了。”
我略尴尬地看着星寰为司马懿解开绷带,小心查看伤口,不知为什么想起了曹丕。曹丕驾崩前,星寰在他身边衣不解带地服侍了很长时间。以曹丕的风流性子,我不相信他会没有试过对星寰下手。
解开绷带,我才发现司马懿的伤比我预想的更严重。他伤在胸口正中,伤口是竖着的,创面并不大,但一看就知道有一定的深度。刺杀者应该是想对心脏下手、一刀毙命,被他侥幸避开,刺偏了。
饶是如此,这也是足以致命的重伤,难怪他会如此憔悴。能在三军、在我和禁军将领们面前表现如常,足以让我佩服司马懿高超的忍耐力。
星寰小心地按压伤口周围,司马懿发出轻声闷哼,显然是伤口还疼。我和司马昭都很紧张地看着星寰的动作,见他检查片刻后,抬头看向司马懿。
“将军的伤已经没有致命危险,但要痊愈却不容易。伤口太深,内里无法上药,只能等待自愈。未曾伤及心肺大脉,也未造成感染炎症,已十分难得。将军果然是天命之星。”
司马懿淡淡回应:“先生谬赞了。本官只求这具身躯能为两代先帝留下的基业、为今上的江山社稷,物尽其用,略尽绵薄之力。自身生死福祸,并不十分要紧。”
我觉得送人情的时候到了,主动说:“我这次从京城出发前,陛下赏赐了一些珍贵药材。先生给司马将军好好看看,待会回营看有什么能用得上的药材,连夜送来。”
星寰点头称是。司马懿还没说什么,司马昭先激动起来,对着我和星寰连连叩拜道谢:“多谢叔权哥!多谢星先生!父亲的伤,永安的大夫已经没什么法子了,说只能养着,可一直不见大好。围城日久,也难觅什么好药,我心里正着急,这下可算是有救了!”
星寰难得语气柔和:“小将军莫要高兴太早,予只怕夏侯将军带来的药材没有对症能用的,令小将军空欢喜。予这就随夏侯将军回营清点,请司马将军和小将军耐心再等一等。”
司马懿淡淡道:“生死有命,先生方便时看看即可。”
出城路上,我问星寰:“我刚才主动说要提供药材,会不会太莽撞?”
他轻声回答:“将军做得不错,看似十分真诚。”
我心里发虚又惭愧:“虽然他是司马懿……我总不会见死不救。他的伤口应该挺深的,是不是真的很严重?”
“如予所言,不致命,但也难以痊愈,恐怕会留下旧疾。”
他忽然将眸子转向我,幽幽黑瞳宛如繁星所系的夜幕。
“若他不是司马懿,那一刀早已要了他的命。如今留下这个伤,予不会害人,却也不得不对将军道一声——恭喜。”
我顿时感觉自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心思洞穿,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却无话可说。
终将会有一战的宿命之敌,我无法否认我的确为他的受伤流血感到庆幸。
这乱世终究令我无法保持一成不变的仁善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