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亲兄弟,别说这么见外的话。”夏侯霸道,“义权虽是兄弟中年纪最小的,从小就胆量过人、粗中有细,并非不知变通的莽汉。稚权也该对弟弟有信心才是。”
夏侯惠平淡地行了个礼:“二哥说的是,是我过于担心了。”
夏侯霸摆了摆手:“说了自家兄弟不要这么见外。你醉心学问固然不错,咱们家好歹是武将门风,过于拘泥礼数,反而弄得兄弟间生分了。”
夏侯惠不置可否,夏侯霸的话也是说到一半便不说了。我忽然醒悟到,其实夏侯惠并不是只对我一个人冷淡,他和夏侯霸之间同样谈不上有多亲近。在我离家的两年半之中,这个原本就有些淡漠疏离的六弟,愈发变得与其他兄弟格格不入了。
早饭在略有些微妙而尴尬的气氛中收场之后,我在他们两人的陪同下拜见了嫡母曹夫人和长嫂。两年多来,虽说一直有家书往来,毕竟只是言简意赅,与面对面寒暄交谈的氛围完全不同。无论是家里还是前线,都有很多可以叙说的话题,足足聊了一上午。曹夫人倒是态度依旧亲切,提起夏侯和也只叮嘱有什么消息一定不能瞒着她,我再次郑重表态一定会尽全力营救弟弟。
离开曹夫人房里的只有我跟夏侯霸两人,夏侯惠没跟我们一块出来。夏侯霸带着我回到我阔别两年半的住处,在一处僻静的角落停下了脚步。
“你回去好好歇歇,别太在意稚权的态度。稚权并非对你有什么不满,只是他性子如此,义权又与他同母所生,头一次分开便发生这种事,他自己压力也很大。你别看曹夫人现在这样子,消息刚传回来时,不知道哭过几回,都是稚权在安慰照顾。”
我满脸羞愧:“都是我的错,才会变成这样。”
“不是你的错。我等身为武将,本就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何况义权现在只是被俘,兄弟母子尚有相见之日。你不必一味自责。”
夏侯霸的大手有力地按在我肩上,让我感觉安心又温暖。我用力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不会一味自责。等这次回去,我定会想办法,二哥放心!”
他笑了笑,随即叹了口气:“对你,我是没什么不放心的,除了你……那件事之外。”
我脸上一红,他接着说道:“可是对稚权,我却越来越有点看不懂。总觉得他对自家兄弟,过于生分了。”
“嗯……确实有这感觉。我记得两年前我去江陵之前,他好像还不是这样?”
“这两年他与司马师、诸葛诞等人来往频繁,倒是在年轻一辈的文士之中小有名气。呵,想不到我们夏侯家,这一代或许会出几个名士?叔权你若留在洛阳,定然也不会比他们逊色。”
“二哥别消遣我了,我可不敢自称士人。现在这样,就挺好。”
我嘴上说着,心里却在犯嘀咕。夏侯和跟司马昭变成那样的关系已经很麻烦了,难道夏侯惠也跟司马家的兄弟纠缠不清?我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说到司马师,我可能也要见见他。”我说,“不管怎么说,他弟弟和父亲,还让我带书信给他呢!二哥,司马师在京城,风评如何?”
“这两年十分活跃。据说他擅长论战,经史见解独到,长于琴艺。——当然,我也只是听说的。我跟他们那个圈子,还是有些敬而远之的。”
“也对。不过这么一说的话,稚权与他们走得近,未尝不是好事。一门兄弟,也不能都在疆场搏命厮杀。”
“哈,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啊叔权,我最近时常考虑,咱们兄弟是不是该分家了?”
我吓一跳:“分家?为什么?”
“你们都长大了。”他用慈祥的眼神看着我,“你早该成家,季权也是。季权的婚事已经说定,就等陛下恩准他回来完婚。以你们的年纪,成婚之后分家另过,也是理所当然。”
我本能地摇头:“用不着吧?我也不想成家,也懒得自己当家过日子。再说我一年里都不知道能在洛阳待几天,没必要分家单过啊。”
他摇头叹气:“所以我才说,你早该成家了……”
我一时无言以对。兄长黯然的神情中流露出遗憾和无奈,我不由地也产生了些许愧疚之情。我知道他是为我担心。我不能用现代人的标准来批判他的“家长作风”和“干涉他人生活”的行为。这个时代的家族,本就没有什么个人主义。
“抱歉啊,兄长。暂时,我真的不想分家。麻烦兄长,再继续照顾我一段时间吧!”
他无奈地拍了拍我,叹了口气。